郭鹏见到蔡邕的时候,说话非常果断直接。
“蔡公,这件事情,本身,也是我希望能为您老免除遗憾,您还记得熹平石经的事情吧?”
郭鹏开门见山,给这件事情下了个定义。
蔡邕一愣,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汉孝灵皇帝深感五经异字太多,各家家法对经文的理解不一,所以……”
“所以希望统一五经异字,实际上,也就是希望做成我今天要做的事情,把多余的家法砍掉,变成统一的五经,让朝廷有机会掌握一些主动权,而不是被十四家法牵着鼻子走。”
郭鹏给蔡邕倒了一杯茶:“党锢以后国家面临的官员匮乏的情况,孝灵并非没有察觉,也并非不想做出改变,只是孝灵走的步子太大。
他什么基础都没有,什么准备也没有,也不曾拉拢过谁,就想用自己的态度规定五经,让天下士子都去学朝廷规定的五经,把施教权从十四家法手里夺回来。
但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被接受呢?士人终究掌握着主动权,稍微施加一些压力,蔡公举步维艰,不得不在石经上加注了各家家法的异字,以保证各家家法的利益。
如此一来,熹平石经有和没有并没什么区别,只是能让更多的士子誊抄,长见识,什么改变也做不到,这一点,蔡公也引以为憾。”
蔡邕想起当年的事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这的确是我一生的憾事,我有心办成此事,但各方面压力实在太大,非我所能承受。
办这件事情的时候,就不断地受到各方压力,甚至是威胁,后来还为此惹上了仇敌,我不得不远避江海,若无子凤,我……”
蔡邕显然想起了当年的一些内幕。
他只是想做一个纯粹的学者,帮皇帝做点事情,可是很多人都不希望他那样做。
“正是如此,我吸取了孝灵失败的经验,决定退一步,从十四家法里,选五家家法,定为正统,如此,从士人群体之中争取支持者,统一五经,但是不改变士人施教的资格。”
郭鹏喝了一口茶:“我想做的唯有这一点,蔡公,身为帝王,所求者无非文治武功,武功这一点,我已经别无所求。
我所求者,也就是文治,我必须要办成功绩,文治武功,一个都不能少,但是如今的文治让我举步维艰,我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
蔡邕沉默了一会儿,喝了口茶。
“子凤身为帝王,追求文治武功自然是对的事情,只是此事,牵扯面未免过大,一口气砍掉九家家法,会触动很多人的根本利益。
如果子凤办成此事,就等于断绝很多家族的家法传承,将他们打回原形,而且这和圣人本意到底是不是一样的,我们……”
郭鹏伸手阻止了蔡邕继续说下去。
“蔡公,圣人本意传承至今,有多少被歪曲理解,有多少已经无法考证,这难道不是大家所共知的事情吗?五经十四家法,微言大义,到底有多少是后人牵强附会之言,蔡公数的清楚吗?
蔡公可别忘了,当年在雒阳,我也是跟随过蔡公和卢师学过五经,了解过各家家法不同,所谓十四家法,无非是异字不同,断句不同,从而使得理解不同。
哪一种才是圣人的看法?亦或是所有家法里都没有圣人的看法,这种事情,蔡公能确定吗?我们所学的,究竟是圣人的本意,还是家法创造者的意思,蔡公真的可以分辨吗?”
郭鹏放下了茶杯,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圣人之言早已不是单纯的为了教化而诞生的教材,已经变成为了争夺官位和权力而异变的教义,和当年张角蛊惑人心用来造反的太平道教义又有什么不同呢?”
蔡邕顿时感到无话可说。
“各方势力围绕着圣人之言的不同解释不断地角力,不断的争斗,所为的,难道真的是要知道圣人到底怎么说吗?难道不是权力和官位吗?”
郭鹏勾起嘴角,嗤笑一声道:“他们所思所想,我都知道,我这样做,就是为了给圣人挽回一点颜面,不要让圣人为了教化万民的言论变成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蔡公,难道您不希望这样吗?”
蔡邕抿了抿嘴唇,良久无言。
最终,蔡邕点了点头。
“子凤的说法是对的,圣人之言,早已被他们变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圣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该如何心痛,本当是教化万民的金石之言,却变成了互相攻讦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