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故意让颜娆引着元德帝见了还在京里求学的沈华采,她在其中影影绰绰说些沈华采和四宝监官有些神似之类的话,三皇子为了不给陆缜反击的机会,今日趁着陆缜不在才把事情对元德帝透了口风,只说陆缜身上的男妾身份有异,除此之外,期间半点口风都没透过。
元德帝本来没多想,听完自然大为诧,他虽然也想拿捏陆缜把柄,但对这话却不能全信,就算见过一次沈华采,但毕竟时隔多年,沈夙行事又周全,掉包之事情几乎没什么蛛丝马迹可循,知道此事的人无一活口,三皇子除了沈夙再没有旁的佐证,对于陆缜这样的人,一次没拿到确凿的证据碰一鼻子灰的肯定是自己,因此干脆叫来四宝和沈夙当面对质验身,他对此事是将信将疑。
颜娆怔了片刻,心念一转便笑着向元德帝欠了欠身:“妾听了一个关于这位沈秉笔的故事,不知皇上可有兴致一听?”
元德帝大略听三皇子说过几句:“阿娆说吧,朕也很想听听。”
颜娆又是掩嘴一笑,头上的点翠金钗微晃,灼人视线,她目光先落在沈夙身上:“这位沈先生是个有福之人,十多年前家中夫人诞下一对儿龙凤胎,可惜几年前牵连进一桩大案里,家中的男丁要被充入宫中净身为奴,他不甘心家里就此绝了香火,又怕随意买来的奴才相貌被人认出来,于是便拿了相貌相仿的姐姐来顶替弟弟入宫,啧啧,说来那姐姐也算是命苦,只可惜宫规就是宫规,谁犯了都只有一个下场。”
元德帝虽然早上听三皇子提过几句,此时听完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眉,觉着过于荒唐离奇了。
沈夙面上还是没甚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四宝手心微微沁出汗,面上仍是镇定道:“娘娘说的故事真是有趣极了,奴才是有个姐姐不假,而且跟奴才情分甚好,所以奴才一进宫姐姐便忧思过度病逝了,奴才不知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德帝沉吟道:“你那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四宝忍不住在心里感谢沈夙做事周全了,此时仍有说法:“他是我父亲在外和烟花女子生的孩儿,多年之后才认祖归宗,被记入我娘名下。”
颜娆已经不想再拖,直接问沈夙道:“沈先生说说,此人到底是你女儿还是儿子?”她只等着沈夙一开口说是,就立即着人把四宝拿下,到时候就算是陆缜回宫也无力回天了。
元德帝虽然一直半信半疑,但此时目光也紧紧落在沈夙脸上,等着他的答案。
就在此时,外面太监朗声宣道:“圣上,陆督主有要事求见!”
四宝心里一松,几乎要虚脱,元德帝和颜娆齐齐变了脸色,皇上半晌才道:“就说朕身子不适,不见。”
外面恭敬地应了声,过了会儿又报道:“皇上,陆督主要报的事跟西北军情有关,实在是耽搁不得。”
元德帝哑了火,边疆大事他要是存了一己私心不让陆缜进来,明天言官讽谏的折子估计能把他给淹了,明知他拿这个当借口他还不得不理,只得压着火气道:“宣陆爱卿进来。”
不过片刻陆缜便被人引了进来,他目光在四宝和沈夙之间转了个来回,落在沈夙脸上的时候微微一顿,不过仍旧沉得住气,上前只跟元德帝说着边关战事。
元德帝听的有些心不在焉,陆缜回报完了便道:“臣找秉笔还有些事,若皇上无事,臣就先带她回去了。”
元德帝正要说话,颜娆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先一步道:“督主且慢。”
陆缜看都不看她一眼,淡然道:“皇上,先祖有训,后宫妇人不得干政,您让丽贵妃堂皇在此怕是不好吧?”
元德帝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颜娆面色一沉,须臾便笑颜如花:“督主何必急着护短?不妨听听我是为了什么事儿叫沈秉笔过来?”
转念一想陆缜来了又能如何?人证就在这嘉明殿上头,他来了也护不住,反倒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被定罪,他还得被牵连,想想他那倒霉样她心里就痛快,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资格摆出高高在上对她百般嫌恶的嘴脸!
她脸上又浮起笑影来,三言两语把事儿重复了一遍,抚着鬓边的金钗转向沈夙:“既然沈秉笔执意不认,还请沈先生道明实情吧。”
沈夙木然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不过淡的让人辩不出是什么情绪。他撩起衣裳下摆跪在元德帝和颜娆面前:“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草民的女儿…”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多年之前就过世了。”
颜娆笑意僵在脸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整个嘉明殿里只能听见沈夙的声音,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如沈秉笔所说,草民的一双儿女情分颇好,草民的儿子进宫后没多久,长女便因为担忧弟弟,郁郁而终,我自觉无颜面对儿子,所以进京之后也不曾找过沈秉笔,还请皇上明鉴。”
别说是颜娆了,四宝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这还是她那个满心算计一肚子筹谋的倒霉老爹吗?!倒是陆缜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夙。
颜娆气的嘴唇发白:“一派胡言!你当初是如何跟三殿下说的?!你分明就说她是你的女儿!”
沈夙面露惨然:“娘娘…草民那时候被陈家派人追杀,磕碰到一块石头上伤了脑袋,心里又对早逝的女儿无比怜惜愧疚,恍惚之中觉着自己女儿还活着,后来被殿下救下的时候听见了,没想到殿下一直逼问我女儿的事,说的稍不合他的意了就严刑逼供,我一时畏惧,便顺着三殿下的话说了。”
四宝也没功夫想别的了,就沈夙这个堪比影帝的演技,她都要打一百昏呐一百昏!
元德帝被搅的脑仁疼,脸色也有些难看,身边的内侍替他说出了心声:“放肆!皇宫岂是由得你信口开河的地方?!”
颜娆到底是个聪明人,初时的惊慌一过很快镇定下来,转向元德帝道:“皇上,殿下虽然认我为母没多久,但他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绝不是会严刑逼供嫁祸他人之人,此人信口开河朝三暮四,恐怕不见着大刑是不肯招认的!”
他虽然半信半疑却仍旧不甘心,正想命人把沈夙拖下去严加逼供,他却忽然跪直了身子朗声道:“草民知道自己贪生怕死,既欺君罔上,又对不起亲子,心中羞惭之极,这一世算是白活了,草民愿意以死明志,向天子谢罪,以证我子清白!“他说完毫不犹豫地用头撞向玉阶,这一下明显是存了死志,宫里的明卫暗卫都没能拦得住,‘砰’地一声,血花四溅!
沈夙已然无神的眼睛望向陆缜方向,他明白他的意思,几不可见地颔首,他才微微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四宝身上。
在四宝还没领悟到那束目光意思的时候,他的气息就已经断绝了。
颜娆显然没料到事发突然,半晌才厉声道:“还不快去把人拉住!”
他要是没死还好说,这么一自戕,这屎盆子真是扣在颜娆和三皇子身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陆缜也不禁在心里感慨,沈夙此人实在是堪称人杰,方才看他言行分明,这才大殿自尽显然是早在被三皇子软禁的时候就在心里筹谋好了,他知道三皇子不能相信,许诺再多的荣华富贵到头来被利用完怕也是被灭口下场,而陆缜就不一样了,陆缜对他女儿一片情意,为了给四宝一个体面妥当的身份,他就算再不喜,也一定会帮扶沈家拉拔沈华采。
沈夙算到他的心思,反正他早死晚死都要死,倒不如送陆缜和四宝一个大大的人情,当着皇上的面自尽反咬三殿下一口,这样一个骗得了三皇子颜娆,能在皇上面前说谎说的面不改色,甚至马上要死都没有露出分毫异样的人,若不是时运不济,别说是搞垮淮安沈家了,就是让他缔造出个世家豪门来只怕都不稀奇。
时也,命也。
四宝不像陆缜一瞬间就猜到了沈夙的谋算,只是觉着莫名震撼,见到沈夙的尸身,竟有种不忍再看的异样难受。他是…突然发现自己对不起长女了?
太医很快叫了上来,几下就诊出沈夙已死,颜娆脸色难看之极,陆缜淡然道:“既然折腾够了,臣能带自己的秉笔回去吗?”
“且再等等!”颜娆下意识地出声,见元德帝看过来,掩饰般的笑了笑:“知道都督在意秉笔,不过今天这事究竟没有说清,沈夙死无对证,未免以后有人再怀疑沈秉笔身份,不如让人验身之后,咱们才能安心。”
陆缜漠然看她:“每隔一年黄化门都会统一勘验,娘娘这是在怀疑十二监上下造假?”
颜娆状极无辜,轻轻笑了笑:“勘验的结果都是记在文档上的,难保不会有人造假,若是按照都督说的,既然那么多遭都验过来,再验一回又有何妨?”
元德帝亦是不甘,看了颜娆一眼,缓缓道:“也好,传朕的旨意,就给沈秉笔验一验身吧。”
陆缜私底下如何阳奉阴违都行,明面上却不能违抗圣旨,闻言指尖微微一收,面上了无波澜:“秉笔怎么说也是臣的人,让太多人瞧了不好,还请皇上请一位女官勘验。”
元德帝缓和了神色:“那是自然,去六局叫人吧。”颜娆受了教训,也不想平白耽误横生枝节,再说谁知道六局有没有陆缜的人?她忙补了句:“妾身边就有几位有经验的女官,不用另外去叫?”
她话音刚落,身后一位姑姑就已经主动上前一步:“奴婢愿为娘娘分忧。”
颜娆只当她是要紧着抢功,也没有再多想,由得她带着四宝进了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