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先生上前与他们交涉。他虽布衣裋褐,却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度,谈吐上一听就知道是读书人。世道虽乱,人们对读书人,普遍还是有一种尊敬的。
而后他们成功借宿。
晚间翎娘来寻他。“我就是想不通。”她闷闷的说。
“古时两部交战,尚不斩杀矮于车轮者。她行事,大抵便是此意。”范大先生道。
翎娘道:“她明明也讨厌那小子。”
范大先生微叹:“何止是讨厌。”
翎娘微愕。
范大先生道:“她一直想杀他。”
翎娘道:“那她……”
“可贵之处便在于此。”范大先生道,“她有能力杀一个她想杀的人,可是她不杀。”
翎娘目光变幻,过了片刻,垂首:“儿受教。”
范大先生欣慰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翎娘便回去了。他们的人分开了借宿在村民家中,她和竹生、范大先生、阿城,还有几个女人一起,住在村长家。这里不像荒废的空村落那样房屋宽绰。她们几个女的,都和竹生睡一个屋,挤一个炕。
翎娘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她叫把这个给你。”她手里拿着沉甸甸一个锦囊。
范大先生解开一看,沉甸甸的一袋银子。他就有些发怔。
“翎娘,她告诉过你她的年岁吗?”范大先生忽然问。
翎娘正意外那些银两,闻言道:“她说她是夏日里的生辰,现在算是满了十三了。”
“她可有说过家里情况?”
翎娘摇头:“她从来不说。她口风很严。”
翎娘回去,范大先生和阿城歇下。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才十三……如何练就一身惊人武功?如何就能做到恪守底线?这二者还可以说是天降奇才,又如何连金银琐事都能想得到?缜密细心得像行走世间多年的老江湖。
明明是个才出山,对外界一无所知缺乏常识的小姑娘啊。
第二日早饭同村长一起用了,而后取出些银两以充他们这一伙人的借宿之资。村长代大家收了。
而后本该就收拾行装上路了,没想到却没走成。
“晴娘要留下。”翎娘说。
晴娘就是那个一心想杀了七刀的人。她昨夜宿在一户村民家中,那家的娘子得知她夫家人都死了,是个寡妇,不由动了心。
这个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同族同姓,过往婚配,都是与别的村子间进行。这两年,世道一乱,连婚配都变得艰难了。村里光棍汉、鳏夫好几个。傍晚他们见到这支队伍里女人众多,就看得眼睛都绿了。
那家的娘子牵线,一大早,晴娘就见了三个男人,取中了一个。
范大先生和翎娘是来问竹生的意思的。竹生道:“她的人生,她自己选择。不必问我。”
谁知道想留下的不止晴娘一个。晴娘自己取中了一人,而后说动了一些女子,也让那家的娘子牵线,相看。最后想要留下的人,包括晴娘在内共有七个。
村长也没想到留这些人借宿还会有这等好事。村子里娶不着媳妇的青壮男子太多,总是个不安定的因素。现下这个难题一举解决了,只高兴得村长合不拢嘴。恨不得再多有几个女人留下。
人生各有道路。
范大先生一行,拖到吃过午饭才出发。那些女子都站在村口送他们。只有晴娘没出来。
走了七个人,足足空出来一辆车。队伍便重新调整了一下,把阿城和七刀都安置到一辆车上,范大先生也改为坐车。竹生便也上了那辆车。唯有翎娘不愿与七刀同车,与别的女子共乘一车。
同乘一车,竹生便有大把的时间向范大先生请教。
这个少女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关心,不在意。比如当下时局,比如那些女子。却唯独对她正在钻研的这个东西格外投入。
范大先生便打叠起精神,与她细细的解说。末了,他道:“如现在这般,你一句一句的问,我看不到全篇,终究是有些偏离的。”
竹生想了想,道:“待到了安定地方,我默与先生。”
晴娘带着几个女子嫁人的事,给队伍带来了一些影响。
这些女子初出匪窝,个个凄凉麻木,完全就是“活着”的状态。及至后来,才慢慢缓过来一些人气儿。
她们依附在竹生的保护之下,前路未知,内心纵然惶惶,也无甚长远计划。及至晴娘等人嫁人,这些人的心才有些活了过来。
没几天,队伍里就成就了好几对。失了家小的鳏夫,没有依靠的弱女,两下里一相合,便凑在一起。也没个仪式规矩,纯是个搭伙过日子的意思。
更有几人将目标放在了范大先生身上。于是吃饭、歇息时,突然便多了好几双柔荑帮他端水端饭,还抢着洗他的衣服。
及至那几对已成事,范大先生还依然淡淡,待她们只是有礼却并不亲近,那几人才熄了心思。
只有翎娘和与她相好的几个女子,没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坚定不移的跟着竹生学习缠杀格斗之术。
每每她们两两对练之时,阿城就羡慕的望着她们。空空的两手,无意识的就跟着她们的动作比划。
七刀便说:“你想学,便去学。又无人阻你。”他就不一样,稍稍靠近,那些女人便会露出厌恶的目光。
阿城一直不跟他说话。他父母妹妹都死于盗匪之手,纵大先生和翎娘说话时他都在旁边听着,也始终无法化解心中这份恨与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