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今天,在长天宗她没死,在妖宫她没死,难道却要死在这凡人界吗?死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肆意的活着的时候吗?
竹生……不甘心!
不甘心啊!
这强烈的不甘,令她的精神剧烈波动。这剧烈的精神波动藉由她与碧玉臂钏间的神识联接,传递到了臂钏空间里!
十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忘了在臂钏空间的角落里,还有一具损坏了的傀儡。那傀儡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眸。
她因这双墨绿眼眸而买下了他,亦因这眼眸将他弃置于角落中,再不曾想起。
她不知道,当她的不平之意、不甘之心和强烈的求生欲望如涟漪一般漫进了臂钏空间中时,那十多年不曾动过一动的破损傀儡,骤然睁开了眼睛!
七刀曾经觉得,如果他不能和竹生同生,那么和竹生共死,亦是一件令人向往之事。
他从小便艰难的挣扎生存,死亡于他,从来也不陌生。当绝境到来之时,他并没有恐惧,这些密密麻麻以闪烁的弩箭对着他的敌军,并不比手握刀柄的少女竹生更令他恐惧。
他只是后悔。明明想为她做更多,却累得她在这里香消玉殒。
但他的心中又有一分欢喜,看啊,姐姐为他而来!可知在姐姐心目中,他的地位决不输给阿城!
邯军收拢了包围圈,七刀身边的人不得不后退,肩膀挨着肩膀,把七刀和竹生挡在后面。最后剩下的人都是装备最精良的亲兵,也是最忠诚的嫡系。
邯军的弩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悲壮的气氛在他们中间弥漫,但他们不会再退,因为身后,就是玉将军。
“放下兵刃。”七刀忽然道。
“将军?”
七刀抽出腰刀,他把刀锋贴在了竹生的颈上。
“将军!”他的亲兵惊叫。
“没事。”七刀温声的安慰他们,“我和姐姐先走一步,你们降了吧,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姐姐,你看,你总是担心我只会杀人,你总是担心我会变成一个没有心的人。你看你看,我做的,是你希望的那样吧?换作是你,一定会这么选择吧?
“姐姐……”七刀亲了亲竹生的面颊,握紧了刀柄,“我不会叫你落入敌人手中受辱,我送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他的亲兵中有人流下了眼泪。
那个人突然转头大吼:“老子不降!”他挥着刀冲向了密密麻麻的弓弩队。
几十个亲兵齐声发吼,爆发出了人生最后的勇武。
七刀没来得及亲手杀死竹生,冰冷闪烁,密集飞来的弩箭便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他松开了刀柄,抱紧了竹生。
他以为,他要死了。
可是没有。
当剧烈的爆破声在身前炸响,气流刮擦得脸颊生疼的时候,他本能的抱紧了竹生,闭上了眼睛。
世界好像变得安静了。
七刀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弥漫的烟尘。烟尘散去,依然是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弩箭,每一根箭尖都对准了他和竹生。那箭头还闪烁着森然的光泽。
可成百上千支都停留在那里,仿佛被冻在了空中一样!
在他和竹生的身前,赫然多出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他,身材高大,身上裹着破碎了细布。
他只是站在那里,千百支弩箭便停在了他身前,像被凝固在了空气中,不得寸进!
七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男人。那男人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他其实是回头看了竹生一眼。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世上怎么会有人的眼睛是如潭水般的墨绿色!那又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左颊剥落了一大片皮肤。连嘴唇也掉了一块,直接露出了牙齿!他是怪物吗?
是怪物吧。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了竹生一眼,只一眼。
他不记得她是谁,不记得她的容貌,亦不记得自己要对她说的那句话。可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就是他跨越了世界的壁垒,寻找了漫长岁月的人。
光是直线的,时间不是。
长天说,她的到来还要很久。他没想到会这么久。他比她出发得晚,却比她早到了万年。
好在,就如长天所说的那样,他与她的重逢,果然是注定的必然。
墨绿的眼眸转回去,只留给七刀一个背影。妖怪般的男人向前踏出了一步,仿佛踏裂了大地,随着他脚掌落地,坚实的土地爆裂出巨响,烟尘瞬间高涨,遮住了七刀的视线。
七刀把竹生紧紧的搂在怀里,俯身护住了她。他被烟尘迫得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耳朵里听到了连续的巨响,听到敌人惊惶的尖叫。
“妖怪!妖怪!”他们的声音中透着恐惧。
那些声音短暂的响起,飞快的湮灭。在身周的烟尘还没消散时候,七刀便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战场上这诡异的寂静使得七刀在烟尘中不顾疼痛流泪,强行睁开了眼睛。
他看不到别的人,也听不到别的人。在逐渐沉落的烟尘中,他只看到一个男人雄壮的身躯向他走来。那人身上原本裹着的细布已经全部破碎,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几条挂在身上,不足以遮挡他赤果的身体。
诚如那些敌兵临死前的尖叫,他是个怪物。
他的身上有大片的皮肤剥落。皮肤之下,并没有七刀熟悉的红色的肌肉和血管,暴露在阳光下的是白色的、坚硬的骨质物。这泛着牙齿般光泽的物质塑造了他的身体,外面的皮肤不过是一层伪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