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翎沉默许久,道:“当年我不欲嫁,父亲对我说,男女,是人生欢事,叫我寻一二情郎,莫要负了青春……父亲的话,我想送给陛下。”
翎娘这是在担心她吗?竹生靠着凭几,撑着头,笑着叹气。
“知道了。”她道,“放心,我当然不会自苦。”
范翎始放心。回家后,她被父亲叫住,追问她和竹生都说了些什么。
范翎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十余年,早不是父亲掌中说什么听什么的小女儿了。她闻言柳眉倒竖,道:“父亲想知道什么,自去问陛下。莫要算计我和陛下之间的私谈。”
范相刺探之心被女儿拒绝,立刻哼唧着向地上软到。
小范相大惊,忙跪地相扶。范相有了年纪,这两年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小范相连声唤着“父亲”,范相只揉着太阳穴连呼头风又犯。小范相将信将疑,难断真假,只得跪地与他按揉头皮。
范相哼唧着向女儿问话,问不出来便呼头痛,连哄带吓的终是问出了竹君的态度。
听闻竹君言说“不会自苦”,范相登时精神抖擞的翻身坐起,高声唤来自己的书童:“取我的名帖,送到平陆候府,请平陆候明日过府小酌。“
小范相气得倒仰,跺脚怒道:“再算计我!我搬回自己府中去!”
几位丞相宅邸都是御赐,小范相也有自己御赐的宅子。只是范家虽有数房归聚盛日城,却都并不住在丞相府中。她若是与丈夫孩子搬回自己的宅中,只剩老父一人未免凄凉,这才一直陪伴而居。
范相忙用好话去哄女儿。
小范相恼道:“休哄我!只此一回,下次再也莫想骗到我!”说罢,甩袖而去。
范相在后面连连唤她,她也不搭理。一转头,小书童一脸的机灵相,眼睛咕噜噜的正瞅着他。范相讪讪道:“她上次也是这般说的。”
书童掩口窃笑。
赵锋以为,他和竹生之间还可以修复。他没想到的是,一旦两人间产生了裂痕,便总有人会趁虚而入。
竹生倒是早想到了。毕竟向她献美这种事,范深暗搓搓的早就想做了。她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平陆候韩家。韩毅与赵锋之间的争夺,看来比她想的还要更激烈一些。
她也没想到,韩家的人会这么有眼光,他们送来的人,会这么的合她的眼缘。
那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俊秀如松。一身青衫,在穿透窗纸射入的阳光中,仿佛镌刻了时光。
竹生刹那间想到了寒潭,碧竹,想到了长满银线草的草原上,一个迎着朝阳而立的青衫人。
“叫什么名字?”她问。
青年含笑答道:“旁人唤我彦郎。”
“彦郎……”竹君笑道,“是个好名字。你若到我身边,我希望你是自愿,不是为旁人所迫。”
竹君说着,对彦郎伸出了手。那是这个国家乃至这片大陆上,最有权势的女人的手。
彦郎心潮澎湃。
他握住了那只手。
“愿伴陛下左右。”
134
九寰大陆, 长天宗。
一只翠鸟扑扇着翅膀, 飞悬于空。若贴近看, 会发现这翠鸟的眼中有一圈圈的光晕闪动, 它所看到的影像, 在这光晕闪动中,被传送到了遥远的妖域。
然而今日的炼阳峰依旧如昨。光秃秃的峰顶, 空荡荡的平台。冲昕道君依旧闭洞封府,并没有出关的征兆。
时光荏苒,离炼阳峰的杨姬被逐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这样的时间长度, 于凡人已经是半生, 在长天宗,不过忽忽一段光影。
大家还记得炼阳峰上年轻的天才道君在闭关修炼, 却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当年美丽动人的凡姬了。长天宗看起来,就和当年杨姬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
这二十多年并无大事发生,弟子们日复一日的修炼生活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他们的面孔都没有变化。
仙鹤成行飞过,在空中相遇的人们会抬手打招呼。往下看去,象忘峰人来人往, 百尺峰剑光闪烁, 青岩峰时不时响起阵法爆破之声。
一队黑衣执事用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向护山大阵的某处飞去。
今日若说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便是巡山执事接到示警, 有人……叩响了山门。
虹罩之外的不远处,半空中停泊着一楼小小楼船。船头处,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金丹, 女的筑基。此时,男人捏个手诀,一道光自手心发出,箭矢般射到了虹罩上,在虹罩上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他正待再来一次的时候,女子忽然按住他的手腕,道:“来了!”
虹罩隔绝神识,男子只能眯起眼睛看去。果然影影绰绰的看到虹罩内有一队黑衣人高速飞行过来。
“那是……?”他问。
女子凝目看了一会,肯定的道:“巡山执事。”
男子整了整了衣襟。
他虽是金丹,却是个散修。生平还是第一回来到四大宗门之首的长天宗,于散修而言,长天宗直如圣地,他情不自禁的感到了微微的紧张。
虹罩消融,洞开。一名黑衣执事穿过洞口飞出来,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住,朗声道:“此处乃长天宗。何方道友叩门?”
男子看了眼身边的女子,那年轻女子上前一步,道:“是我。”
黑衣执事打量了打量二人,见两人既未着任何门派的制服,腰间也没有大门派表明身份的腰牌,想来是两个散修。那女子生得眉目秀丽,是个美人。虽然只是个筑基修士,眉目间却有一股难言的出尘之意。
黑衣执事便客气的询问:“敢问道友从而而来,来此为何?”
女子却没有答话,她凝视着英气勃勃的黑衣执事,如墨的双眸中忽然泛起金光,一双瞳孔全然变成了金色。那金色的光在她的眸中不停的旋转、流动、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