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就厌了这种生活,要逐他们走。
彦郎一时,泪如雨下。
竹生真的很无奈。因为彦郎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事,她对他们的放逐也并非惩罚,只是她的选择而已。
竹生更无奈的是,彦郎今年,其实才二十一岁。他早熟些,有心机些,但其实也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
年轻最大的特点,便是易动情。彦郎为着竹君而来,却爱上竹生。
竹生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觉得这是年轻的优点,这优点使生命鲜活。似她这等活过太久,经过太多的人,就再难做到如此。她当日迎来他们,和今日送走他们,心湖间都无半点涟漪。
竹生立身,抹去彦郎脸上泪水,解下腰间一块玉牌放到他手里。
“这是我常戴在身边的。你拿去吧。你相貌太出色,倘再有人使你做这等事,你若不愿,便拿这个出来。”竹生道,“你还年轻,你的一生还很长,太急功近利,便会错失很多应该拥有的。”
“彦郎,去吧。”
彦郎看了眼手中玉牌,再看竹生,终是忍不住问道:“陛下……爱过人吗?”
这真是年轻人才爱问的傻问题。竹生抿抿嘴唇,微微的笑了。
“爱过。”她道。
彦郎问:“是……定远侯?”在他之前,据说十多年来竹君就只有定远侯一人。
竹生没有回答他,只轻轻责备道:“彦郎。”
彦郎不能得到那个答案,失落惆怅。但他明白自己僭越太多了,竹生不责怪,是因为她宽厚且温和。但她同样刚硬凛冽,她做的决定没人能违抗。
彦郎注视了她很久,把她的面庞刻在心里,而后伏身拜下:“陛下保重,彦郎……去了。”
竹生看着这个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怜的年轻人,颔首:“我愿你一生顺遂平安。”
“去吧。”
长宁四美之彦郎,最早来到女帝身边,最晚一个离开。
他领了女帝的赏赐,除了珠玉金银,在他的家乡将还会有女帝赐下的大片田宅,足够他富足的过一生。更不要说他身上已经有了品秩,虽只是散秩,亦无人能再欺他、强他。他想,他的一生,必将如女帝所祝福的那样,顺遂平安。
他的车驾驶出了盛日城几百里,行走在河道边,突然有一队疾驰的骑士斜冲过来,惊了他的马。彦郎的车子翻入河中,待当地官府得了讯,几日之后才来打捞的时候,彦郎的尸身已经泡得膨胀,再看不出绝代佳人的模样。
珠玉金银皆在,官府最后判定为意外。
无人知道,彦郎贴身收藏的一块玉牌,消失不见。
之后的一年里,焕郎为入室的盗匪所杀,崇郎暴毙,宣郎某日道是去马市买马,从此消失不见。
这些人虽曾是女帝的枕边人,却已经失去了女帝的宠幸。没有人会费力不讨好的把他们的死讯层层向上,送到女帝耳边去。竹生对他们的死一无所知。
昔日风靡了盛日城的长宁四美,悄无声息的自人间消失。
这都是后话。
彦郎才离去,女官已经取来了和太子正在读的一模一样的《醒世言》。竹生作为母亲,会把毛毛在读的书籍都稍作翻阅,以掌握他的学习和兴趣的方向。
竹生在《醒世言》中看到了毛毛讲的那个故事。类似的故事还有好几个,是一个系列,都是通过那场大灾难中发生的故事,阐述了取舍、悲悯、善恶等等理念,类似于寓言。
竹生觉得写得还不错,作为小少年的读物还是很可以的。她翻了一页,顺口问身边的冯女官道:“这说的是五十年前那场天灾吗?”
冯女官博览群书,只瞥了一眼书名,便笑道:“相差得时间可长呢,这《醒世言》是三百年前贺大家所著,讲的是更早之前的故事。”
竹生翻页的手便停了停,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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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 冯女官看到竹君一直握着那卷《醒世言》, 发了很久的呆。她下了值, 便也寻了一本《醒世言》重新翻了翻。这是她少时便读过的书了, 再翻一遍, 也没翻出什么让她觉得值得竹君困惑的事来。
翌日,范深递给竹生一份折页。
竹生打开, 折页很长,记录得也很细致。竹生忍不住叹道:“这一年莫不是红鸾星动?竟然结了这么多门亲?”
范深笑道:“孩子们都正到了年纪嘛。我们家的牛牛也定下来了。”
范相的长外孙,小范相和杜将军的长子, 一说起要说亲, 范家的门槛都差点被踏平。范家最后定了毛氏女。
澎国兴盛,犹如梧桐引凤, 吸引得数不清的人才来投效,不分男女。不仅范氏在盛日城聚居,毛氏亦有两支迁来,再次与范氏比邻而居。范深与欣娘莹娘的姻缘早就传为佳话,此时两家再次为邻,竟引得周围地皮都贵了起来, 令两家哭笑不得。
自《女则》刊行天下, 便毁誉参半。支持者有之, 诋毁着有之, 怒而焚烧者亦有之。但不管观念如何,毛氏女有才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毛氏女养育的女儿,更是高居庙堂, 能为一国之相。
自此,毛氏女贵,求娶者无数。
竹生把那份记录了盛日城权贵之间联姻关系的折页细细的读过了,合上,默然许久。
“再没有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错综复杂的事情了。”她道。“把毛毛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
范深躬身领命。
他离开书房的时候,看到有两名书馆的编修在等候竹生的召见,他微感奇怪,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儿。那两人倒没用多长时间,很快就从书房出来了。
“陛下召你们何事?”范深道。
一名编修道:“陛下想了解关于天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