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昕从来没对她说过谎,所以他说是长天宗弟子都要练的,竹生就信了。她不知道这种大宗门,固然有很多最正宗的,属于宗门共有的、公共的、必学的功法,同时也会有很多很私人的、师父只传给自己的嫡系弟子的功法。宗门规定,任何一名弟子在外历练,获得的任何传承或者法宝,都归其私人所有,宗门不会掳夺。于是近万年下来,宗门内各派系,便都有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
竹生更不知道,冲昕每每看似随意的给她的,其实都是最好的。
技多不压身,冲昕既然愿意教她,竹生自然愿意学。
冲昕放慢了速度示范两遍,到他第六次消失的时候,竹生随他一同消失,这一次,她跟上了他的步伐。
竹生的悟性和学习速度,超越了冲昕在长天宗见到过的九成九的弟子。剩下的那一小撮人,便是俗称的菁英和天才了。
冲昕不知道这是由于她前后两世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累积、磨炼出来的。他忍不住又看了竹生一眼。昔日炼阳峰的杨姬若是能修炼,或许也是惊才绝艳的一个女子吧?他默默的想。
一个这样的女子,只能屈身俯就,甘于人下,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她总是站在崖边,眺望山峦壮丽。所以她喜欢借旁人的力翱翔天空,体验疾飞的自由。
以为怜她,以为宠她,结果是……根本不曾真正识过她。
冲昕眼眶发涩,倏地加快了速度,再次消失了。竹生还道他在试炼于她,也跟着拉起了速度,竟也堪堪能尾缀着他。
两人说是“步行”,这步行却不是凡人的步行,是以极高的速度疾驰般的行进。很快便深入了泽地中。但那遥远处的宫殿看起来依然遥远,和最初时他们从河对岸看到的没什么分别。
竹生再一次追上冲昕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毫无异样,还道:“在地面上就是这样了,待到空中,还要加上上、下两个方向。”
这对竹生来说,一点都不难。竹生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下,平面的身法拉伸成了三维立体。她甚至忍不住代入了一下,如果是前世军队中的机甲是否可用。结果意识到这套身法的速度和转折衔接的难度,是机甲的技术参数根本达不到的。
在这个世界,作为“个体”的一个人,修炼到了一定的层次,便可超越机械的力量和集体的力量。作为追求强大己身的武者出身的竹生,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其实喜欢这个世界。
两个人步行的第三天,危险从空中而来。凝目望着远处天边乌云一般扑来的黑雾,两个人各自握紧了刀和剑。
“运转灵力护住自身。”冲昕道,“不要停,一直维持住。撑不住的时候,喝果汁。”
黑雾转瞬逼近,密密麻麻的,是三眼独爪羽毛漆黑的乌鸦,只只个头都有孔雀那么大。三眼鸦群瞬间遮天蔽日,只偶尔能看见尖利的鸟喙闪烁一下乌金般的光泽。
“跟上!”冲昕喝道。
他们一进入这空间里,修为就被压制了。竹生被压制得不能御气飞行。但她可以跳跃。
不等三眼鸦群开始俯冲攻击,两人一屈膝,已经箭矢般弹射升空,冲进了鸦群里!
鸦群原本方向一致的飞行阵势瞬间乱了。数不清的三眼鸦尖叫着无序飞行,乌光和绿芒在黑雾般的鸦群中时时闪现。鸦尸落雨般的向地面掉落,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层尸体。
竹生新学的身法,由二维平面展开成了三维立体的运用。她不断的踩在疾飞的三眼鸦身上,一借力,便又瞬间消失了身形。她此时的身速、身法,便是给许多修士看,也会觉得行如鬼魅了。三眼鸦总是才捕捉到这两人的身形,便又失了他们的踪迹,反倒是同伴倏忽间又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取了性命。
鸦群因此愤怒的发出更加尖利的鸣叫。
竹生体内仙力调动不起来,灵力快要耗尽的时候,她身形腾挪时,便喝下了琼果汁。精气和灵力都极快的恢复了。
冲昕倏地出现在她身边,喝道:“我有一套剑法,你看好。”
这是又要教她吗?竹生喊道:“我练的是刀!”
冲昕却道:“没区别。”
他的身形再度消失,不远处的鸦群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竹生感受到了冲昕剑意的爆发,这与他从前的寂杀之意十分不同,锐利刚勇。她看到他剑身发出一轮乌光,那乌光陡然变成了无数道剑芒,射向四面八方。在这密集的鸦群中,竟无落空。又是一大片的鸦尸坠落。
竹生醒悟了为何他说“没区别”。
当年初入长天宗,炼阳峰的徐寿同是武者出身,便与她说过,“招式在这里没有意义”。竹生在凡人界的时候,早期还走的全是凡人武者的路数,后来她终于可以修炼,慢慢的也抛弃了招数,全然是一力降十会。
但她的战斗经验来自前世和凡人界,这使得她对“刀”和“剑”的认知还停留在凡兵的层次上。刀是单锋,剑是双刃,因这形体上的区别,前者威猛,专于劈、砍,后者灵动,精于挑、抹、削、刺。于是刀法和剑法便截然不同。
但修士手中的刀和剑,战斗时靠的却并非刀剑自身的锋利,而是靠的刀意、剑意,说到底,靠的还是修士的修为和灵力。二者其实已无区别。
竹生自回到大九寰,并没有太多跟修士交过手,更没有跟同境界或者更高境界的修士交过手。她其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一路自行摸索,缺漏得太多,还是……冲昕太强?
她更倾向于前者。此时,她像海绵吸收水分一般如饥似渴的学习吸收着冲昕教给她的一切。
这剑法冲昕在地面时不教,偏等战斗激烈之时才教。竹生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揣摩,却在感受到他剑意的时候便领悟了。她足尖在一只三眼鸦头顶一点,身形再度消失。鸦群中的某处,忽然爆出无数道绿芒,从地面向上看,宛如漆黑夜里绽放的烟花。
冲昕的眼中,便有了暌违已久的笑意。
竹生不记得自己喝过多少次琼果汁。天黑的时候,那些鸦群撤退了。
冲昕将竹生拉到了自己的剑上。地面已经不能待,到处都是鸦尸,黑色的羽毛粘在粘稠的血液上,臭气熏天。竹生已经闭气了。
她正在想晚上休息怎么办,冲昕已经道:“我们下水去。”
这里是沼泽湿地,有许多的水塘。冲昕择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和竹生一起跳进了水里。水封住了气味,但漆黑一片。
身后忽然有光,竹生在冰凉的水中转过身,便被温热的唇堵住了双唇。
竹生微怔,随即发现冲昕是在给她渡气。这是以为她连闭气都不会吗?
竹生向后微撤,离开了冲昕的唇。冲昕的身边浮着一块明玉,照亮了两人身周。那青年在水中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
水下无法传递声音,竹生以口型传递“我会闭气”四字。
冲昕开口,他的声音却毫无障碍的传递了过来:“那就不用教你闭气了,学一下传声术吧。这都是最基本的东西,人人都会。”
竹生觉得冲昕仿佛把她当作了乡下来的没见识的孩子,什么都要教她。但他对她极具耐心,和周玮带她去书铺告诉她都要买些什么书目自学的热心肠比起来,冲昕简直是细致到了要手把手教的地步。
当年,他发现了她的真实年纪后,便对她呵护得像个操碎了心的新手爸爸。现在,他对她照顾到如此的地步,是因为她是“杨五的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