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和冲昕,谁也没在乎那神宫,他们望着彼此。
竹生一刀冲入碧空, 那刀上覆着白色的火焰。三昧螭火乃是世间至阳的天级火种, 一千年也未必能寻到一朵。冲昕昔年寻到这火种, 于拥有时, 便可称独一无二。
这独一无二的三昧螭火在竹生体内,成为了她的火。
她究竟是谁,已经无需多说。
冲昕提着剑, 落在地面,平静的仰望着她。
竹生在天上,凝望着地上眉目清朗的青年。
她落下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平静的问:“何时知道的?”
冲昕垂眸,道:“渡河之后,你悟道时,我用辨魂琉璃瞳看了你的骨龄。”
“骨根处七道骨轮。第七道虽然尚浅,但……”冲昕抬眸,“你若是她的孩子,至多,只该有六道。”
竹生当年被逐离长天宗的时候,已经十二岁。十年一道骨轮,哪怕她十三岁就生孩子,所谓的“杨五之女”也不可能有七道骨轮。
又是这辨魂琉璃瞳啊……当年便是这琉璃瞳,他看出了她身上禁制,结果使她现了真身。今日又是这辨魂琉璃瞳,拆穿了她的谎言。渡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这两年,一路上他的入微照顾,过分体贴,悉心教导,乃至眸中偶尔闪过的温柔……都有了解释。
竹生一直觉得冲昕看似高冷,实则心性单纯,尤其觉得,他对她……是不会说谎欺骗的。这可真是一叶障目。她忘了,人都是会成长,会变的。
她扯扯嘴角,提刀转身,朝神宫走去。
冲昕跨上一步,自后面抱住了她。
“五儿……”他呢喃。
这一声“五儿”,已隔了经年。往昔岁月,已不可追忆。
杨五停下了脚步。颈间感受他的脸颊摩擦,还有微烫的湿意。
“你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冲昕埋在她颈间,低声道,“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竹生平静的道。
冲昕攥紧了她的衣衫,将她抱得更紧,颤声问:“你如何……能修炼了?”
这个问题,让竹生沉默了许久。
她拍开他的手,让他放开手臂,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看进他的眸底,觉得眼前的人,依然宛如少年。
竹生向来都喜欢少年的单纯与热情。她也愿意呵护这种属于少年的美好。过去那些年,当她回忆往昔,想起从前那些人那些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恨过。唯独想起他,她总是觉得……恨不起来。
竹生原不想对冲昕太过冷酷,但冲昕的这个问题,问到了一切的关键点上,问到了她最憎最恨的一段往事。
竹生知道,冲昕不是长天,但她也知道,冲昕的确是长天神君的转生之人。在所有的过往中,在竹生这一场人生中,冲昕的的确确是无辜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把竹生拖入海底几欲将她溺毙的旋涡的中心,就是冲昕。
“我曾被困妖域一年。”竹生缓缓道,“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予我一套功法。我逃到凡人界修炼,才有了今日。”
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有区别吗?
有。
青君是在一统妖域之后,才定性成为女身。在那之前,南妖王阴阳不定,可男可女。甚至于几千年来,人族修士一直都认为南妖王和北妖王一样,都是男子之身。
冲昕觉得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艰难的问道:“南妖王……为何要给你功法修炼?”
“是啊……”竹生神色平静,也问,“堂堂南妖王,为何会给杨五这样一套功法呢?”
这个反问,像一记大锤,重重的击在冲昕心口!
彼时杨五不过一介凡女,身无长物,有什么能让南妖王多看她一眼?
其实这许多年,冲昕早就做过许多次的心理建设。
他早就想到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凡女,离了他的保护,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陆,极可能遭遇一些不堪之事。他每每做这种假设时,便气血翻涌,心如刀割。
但,即便是这样,只要她还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到时候,无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只要还活着就好!
然而当有一天,他真的直面她曾经遭遇的不堪时,却体会到气海刺穿,元婴撕裂般的疼痛。
想到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挣扎、无力、痛苦、遭受凌/辱蹂/躏……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都疼得发抖。
所以她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杨五。她已是修真者竹生。
冲昕将牙关咬紧,泪水却依然划过脸颊。
曾经也有一个少年,知道她的过往,痛苦得流泪。那少年最后却和她逆向而行,终死在了她的刀下。
这些少年迟早会成长成他们该成为的样子,她其实没有能力主导他们的人生和成长方向。
竹生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想笑,想叹息,想无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
忽有银铃般的串串笑声响起。
竹生和冲昕同时转头。妙丽的少女们提着裙裾,拎着花篮,嬉笑追逐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她们的花篮中都盛着鲜花,还带着露水,芬芳四溢。她们的眉间,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脚步轻盈得像音符。
可竹生和冲昕能看出来,她们身上虽没有烟火气,却也没有灵力,都是凡女。
那些凡女从他们身边跑过,跑上了台阶。最前面少女转身,笑道:“我采的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