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目的果然达到了,冲祁和冲琳在生下珠儿前仿佛就先养了一个儿子。
几年后珠儿出生,和冲禹不过差了十几岁,于修真者来说,等同于同龄。两个小家伙情愫暗生,他都看在眼中,原想着等两个人都结丹,便许他们结为道侣,那时候哪会想到后来的人生抉择,一路苦痛煎熬。
“是我的错。”冲祁垂下眼眸。
他本着不愿冲禹来承受煎熬的心,向冲禹瞒下了珠儿之事,不想越是如冲禹这般心思简单之人,愈是不能承受至亲之人的欺骗,还不如一开始便坦诚相告。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冲禹的堕魔,全是他这师兄的错。
冲禹若因此伤害或者杀死了珠儿,便是他的错上加错。
长天转头看着冲祁。
这是一个信仰坚定,道心坚固的男人。从前在他的身边,有许多这样的人。因为比起寻常人,这样的人更能作出艰难的抉择,更能承担责任,承受苦痛,更能够……做大事。
这其实便是一个适合做领袖的人。
我的父亲,如果有朝一日不能再承受失去我之痛,恳请宗主护持他的道心——当年的姜珠这样恳求他。
长天答应了。
他看着冲祁低垂的眉睫。长天宗的掌门真君,双眉斜飞,墨眸狭长,俊美的脸上没了往昔的轻佻风流,他把苦痛放在心底,眉目间只有凝重。
长天知道,他兑现诺言的时候到了。
“冲祁……”他唤道。
长天看世间生灵,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但他到底不是全然淡薄无情,长天宗这些徒子徒孙,到底在他心中比旁的人更亲近一分。几百岁上千岁的,在他眼里都是孩子。
他轻声道:“有些事情,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这是要代他在世间行走之人,有些事,他有资格知道。长天也不想再隐瞒。
囚仙大阵结成的那一瞬,那些跟着他一直到决战之地的追随者们临死前一瞬迸发出来的痛苦、愤怒和恨,长天至今没有忘。有些事情或许不得不重演,有些则不该。
冲祁微怔抬头,看着他的宗主,不知道他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证道峰陷落,形成的并非是自然的天坑,而是连接了两界的巨大空间裂缝。实际上,是因为最初为了观察、监视囚仙大阵,便在那里制造了界窗。当界窗关闭时,两界并不连通。但是因为长达千年在同一地点反复的开启关闭,使得那里的界壁比别处变得脆弱,才没有经得起囚仙大阵崩毁时的冲击。
但追究起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囚仙大阵突然崩毁。这比长天观察到的和卜算出来的,早了太多,也太突然。
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有人为的因素。这等因素,便是卜算之中常说的“变数”。
长天已经不想再去卜算,因为他光是凭猜测便已经猜到了。那个变数……便是青君。
昔日膝头撒娇求宠的小狐狸,早已经成为了当世大能。她一旦倒戈,造成的破坏惊人。
而这,又一次……是他的错,长天想。
在证道峰陷落之处,符箓司举司出动,巨大的阵法将这裂缝封印。执事们忙忙碌碌,测试着每一个部件。有执事偶抬头,看见了他们的掌门真君立在空中,垂眸看着那深渊。
掌门真君于公事上严格公正,私下里却又风趣诙谐,是一个极有人格魅力、让人信服的男人。
可他此时此刻的目光,却似乎带着迷茫。
执事从未见过掌门真君这样的模样。这是于宗门如定海神针一般的男人,他怎么可以有软弱迷茫?执事心中微感不安,扭头看了眼同伴,却发现同伴们都没有注意到天上。再转头,天上已经空无一人。
冲祁落在观壁峰冲琳的洞府前。正有几名女修从里面出来,见到他,纷纷行礼。
“她怎么样了?”冲祁轻声问。
“已经无碍了。”为首的女弟子恭敬回答,犹疑了一下又道:“只是……伤口为魔息侵蚀,无法恢复,留下了疤痕。”
冲祁颔首,女弟子们都退下,他缓步走进了冲琳的洞府。他对这洞府极其熟悉,几步便到了冲琳的寝室。
冲琳半边身体受伤,侧卧于榻上。听得他进来,她睁开了眼睛,准备坐起来。
冲祁身形一晃就到了她榻边,伸手按住了她。“别动了。”他低声道。
为魔息所侵蚀的伤口不比平常伤口,丹药亦不能立刻收敛伤口,冲琳还需要静养。与师兄相处了几百年了,她也不矫情,依言躺下。
冲祁坐在了她榻上。
虽是师兄妹,他这样也有点太亲密。冲琳微觉异样。但她抬眸,却看到冲祁的双眸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迷茫。她不由怔住。
“师兄。”她轻声唤他,“师兄怎么了?”
冲祁看着她脸上的疤痕。自眼角到下颌,她一侧脸颊的半边都留下了焦黑的疤痕。对天生喜爱美丽的女修来说,那些疤痕既疼痛,又丑陋。所以刚才那些女弟子的目光中,都带着难过和惋惜。
“痛吗?”他低声问。
“不碍事的。”冲琳道。
冲祁凝视着她的脸颊,道:“留下疤了。”
冲琳微笑:“皮相而已。”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之战,受了这样的伤,她的眉间依然淡然平和。她早已堪破生死,并不畏惧为宗门献出自己的生命。
冲祁便想起了当年珠儿之事,冲琳激烈甚至惨烈的抵抗。
长天宗的掌门真君,忽然泪流满面。
“琳儿……”他捂住眼睛问,“我错了吗?”
冲琳惊讶,而后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问:“师兄何错之有?”
“阿禹……入魔了。”冲祁艰难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