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先去找的,是在王的墓前遇到的那两个年轻人,因为总觉得,要想距离那个被他遗忘的人近一点、再近一点,只能从还拥有那份记忆的人们那里寻找。
年轻人之一,也就是千里迢迢将信带到英国的那个有心的夫人,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来一样,打开家门看到莫名有些拘谨的他之后,不仅一点儿也不意外,还相当热情地接待了他,让他进来。
他……确实是有些拘谨的,而且,还有一些尴尬。
因为,在那一次无意间撞见的时候,千代夫人的丈夫,据说当过他与诸卿的master的梅太郎先生已然明确表示拒绝再为他提供住宿和饮食——咳、咳咳,所以说,他其实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到访可能会让梅太郎先生不高兴,但还是厚着脸皮找上门的。
“呀呀,亲——爱的!不要对客人这么没礼貌啦,高文先生难得来一次,不要再记十年前他们吃穷你还把我吓得晕过去的仇……咳咳咳!没什么没什么我们一家都超——欢迎高文先生你来作客!”
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实千代夫人对他(还有目前在迦勒底蹭吃蹭喝的某些同僚)也颇有几分哀怨之心啊。
嗯,事到如今,就算不是错觉,他也只能继续厚着脸皮当做没发现了。
坐进这对新人夫妇的家中,千代夫人为他和也在沙发坐下的梅太郎先生端来了茶水。然而,在面面相觑——其实是他单纯被野崎梅太郎死死盯着——了半晌之后,这个家的男主人终于说话了:
“果然一点也没变啊,我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错,特意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十年前的照片来对照。”
被打量了这么长时间,他反倒从尴尬之中解脱出来了一些,毕竟梅太郎先生没有真的拒绝招待他。嘴上还说着:“是的,因为是英灵,外貌上面不会有变化——呃?”
他突然愣了一下。
愣完,噌地站了起来,先还含蓄平静的面庞之上,双眼猛地瞪大:“梅太郎先生,假设我没有听错,你刚才说——找出了,十年前的照片?”
野崎梅太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将他脸上那些快要克制不住的震惊和激动尽收眼底。
“嗯,十年前的照片。”这个表情很少有变化的年轻人偏过头,“本来以为搬家的时候弄丢了,结果度完蜜月回来,千代闹着非要找——找到了,你自己拿着看吧。”
正好这时候,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野崎千代的身影。
她抱着看起来颇有几分沉重的相册从卧室中走去,将相册翻开,直直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落在最后一页上唯一的那张老照片上,不知怎么,重新再把这张照片看了看,她的嘴角先是上扬,似乎有些想笑,但很久,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了一丝怀念,更多的,又有几分伤感。
“高文先生,你看。”
野崎千代把整个相册递给了不知何时已经浑身僵硬的他。
他抬手接过,感到这相册出奇地重。太重了,比不久前接过那两封信时还要重,差点让他承受不住而脱手。
可他到底还是接住了,手指虽然在细微地颤抖,但接得很稳。
这个时候,他也看见十年前留下的这张照片的内容了。
奇怪的背景,奇怪的装束——这些都不重要,他的视线已在第一时间被其中一道人影吸引,再也移不开去。照片里的其他人,其他的事物,似乎都在这一刻如褪色般尽数消去,只留下了……
那个人。
还有,在属于“过去”的时间和被泯灭的“空间”里,用极其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那个人的——他自己。
“那个时候,你们策划开了一家女仆咖啡店,为什么是女仆呢……咳,这就是梅太郎的错了!请务必原谅他的年少无知!”
“caster先生也在那里给你们帮忙。这张照片,是你们走之前,一个叫做梅林的魔术师悄悄留给我们的,说是给我们留一个纪念……”
在因为思绪的沉沦而逐渐安静下来的世界里,唯一还能回荡的,就只有女人那轻柔之中,夹杂着深深伤感的话音:
“突然之间得知在另一个世界的caster先生不见了,消失了,所有人都忘了他,这实在是……”
“回忆在我们的心里就行了,这张照片,如果能够帮上你的忙。高文先生,你就把它带走吧。”
*****
他真的带走了那张照片,这一回,除了原本就有的对御主的感激,又多了对野崎夫妇的感谢。
在带着照片漫无目的地行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在想,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理解,还能从为他提供帮助的好心的人手中,得到如此重要的……
“穿上女仆装的样子可真是惨不忍睹啊,居然敢这么尝试,就不怕让他笑话吗,这个‘我’?”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指轻轻点了点照片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
脸上是在笑,可偶然间路过这里的人看到他,只会觉得,这个呆呆地望着照片发呆的金发蓝眼的外国人,分明像是在哭。
“完全摸不着头绪。”
“不知道啊……不知道要怎么找,又要去哪里找。怎么会忘记呢?在看到照片之前,仅仅只有字迹就能让我这么痛苦不堪的人,我不应该忘记的啊。”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仅仅是对如何“寻找”毫无思路,更加绝望的是,他对那个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故事,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喜好,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爱上他的……
——啊,就是“爱”。
他目前所拥有的,就只有失去一切记忆后还在勉强顽抗的感情了,连那个人的样貌,都是从照片上知晓的,不能算数。
他只有这份“爱”。
他只知道,他爱着他。
就像是他对之后来传递情报的贝德维尔卿、特里斯坦卿,还有兰斯洛特卿都一遍又一遍说过的那样:“如果这不是亲身经历,激烈的情感未能在我的胸口流淌,反复提醒我一定要找到,我怕是早以为我疯了,会对像是梦一样虚无缥缈的人那么在意。”
“不要这么说了,高文卿,你的痛苦,我们及时无法感同身受,也都能体会到。再即使,你们拥有的感情并不是同一种,可王那边,她的悲痛同样不比你少。”
贝德维尔卿将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