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请你等一下……我快要追不上你了。
把那数十年的回忆追溯一番就发现,大多时候,他都这么可怜兮兮地喊着。
幸好那时他失去了实体,只有一具盔甲,而盔甲显然不会气喘吁吁,才因此让他拖着笨重的壳子追在王身后的模样没有显得更狼狈。
而另一方面,要与他的可怜形成鲜明对比,王几乎就没停下来等过他。要么冷冷地哼一声权当做回应,要么,就更冷酷地干脆理也不理,让他继续笨拙地在后面追赶。
关于这追赶的具体时间,大致就在恩奇都离开他们之后。
王在前面毫不停歇、也似乎不知疲惫地赶路,徒步越过一切阻挡,破除所有艰难险阻,只为去寻找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而他,为了完成前御主恩奇都留下的任务,也只能跟着王一同前往。
他自己倒是对于这个漫长又艰苦的旅途没有意见,但王似是对他非要跟上来很有意见,只不过,因为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跌入谷底的心情而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搭理他,才放任了这肆意妄为的铁块紧跟上来。
那段旅途中的大半细节,都因为年代久远变得模糊不清了,如今回想起来,艾尔利只依稀记得自己当时无比坚定想要完成的“任务”。
恩奇都让他照顾吉尔伽美什,把吉尔伽美什,当做和他恩奇都一样的“挚友”来照顾。
就算恩奇都不说,他也会照顾他,只不过,这句话倒是悄悄地给他增添了一点点原本不敢想的小心思。
不止是和恩奇都,还要和高高在上的王成为“朋友”……什么的,这么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忽然就在心里扎了根。
艾尔利嘴上什么都没说,盔甲自是也露不出半分会暴露这个不敬想法的表情,他只是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把想法化为行动。
——等等,等等,王……你饿了吗?
——等等,等一下,王,你累了吗?
——王,我把床铺好了,你快来休息……唔,不想休息啊……
他追在王的身后跑,大概把本就心情焦躁的王给烦得不行,平均隔一天就会把他踹开一次。被踹开之后,盔甲很坚强地没有散架,那他也就可以坚强地爬起来,顶着一身灰和泥巴踉踉跄跄地继续追上去,以上的过程不断地循环往复。
循环,重复,也不知道究竟重复了多少天,情况才出现了好转的趋势。
是王终于被他的诚心给打动了呢?还是说,王终于对他的锲而不舍服气了呢?或许还有别的答案,但他不知道,只知道王总算停了下来,等了他一次。
——吵死了!再啰嗦一句,本王就把你这一堆废铁拆掉。
王先是训斥他,然后,竟然在路边的树下坐下了。
艾尔利附身的盔甲也就一动不动、无比端正地“坐”在那里,成为了疲惫的王合上眼睑后偏头靠住的依托。
当他闭上眼时,不再向后竖起的金发凌乱地垂在眼前,俊美的容颜便笼上了林间的静谧之色。
沉沉睡去之前,王还说了最后一句话。
——好了,现在,给本王安静一点。
好的,安静。
只要盔甲沉默下来,就会安静得真的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盔甲。他在王沉重的呼吸声中静静地守护他,不让鸟儿在耳边鸣叫,也不让从头顶的枝叶间落下的露水沾湿王的金发。
安静一直持续到王终于醒来之后,直到再次启程,他都谨慎地闭紧了嘴,不让任何一个聒噪的字音脱口而出。
可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按照命令保持安静,王却又不满意了。
——蠢货。
——让你安静,就连带着脑子和动作一起迟钝起来了吗!
这话的意思,艾尔利起初完全没反应过来,全靠之后,王出乎意料的一个举动,才让他在迷茫中猛地醒悟。
王这次没有再抬脚把他踹开,虽然还是不耐烦,动作也还是不轻柔,但他确实是伸出了手,一把将磨蹭又笨拙的盔甲拎到了自己身边儿,让他从此可以紧跟自己的脚步。
那时的心情也有些忘了,但艾尔利想,占据中心的肯定是一丝丝喜悦。
王拎着他前进,结束寻药的路程后,又把他带回了乌鲁克城,没有如他很早以前说的那样要把毫无用处的艾尔利赶走。
此后,就是那“几十年”了。
一开始,王对艾尔利的态度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不怎么好。
但,时间慢慢长了,王有时候会让他做一些伺奉的工作,例如端茶倒水,亦或是就让他随便找个角落蹲着,不管是发呆也好,睡觉也好,都得待在那个角落里,让处理公务的王偶尔之间想起来了,抬眼就能把他看到。
态度变了,某些只能隐晦地体现、艾尔利还发现不了的细节也变了,倒是还有一句话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
这句话,王从刚认识的时候就对他说,去寻找长生不老药的路上也对他语气不善地这么说,到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后来也这么说。
举一些例子。
和恩奇都一起不屑地打量他的时候,哦,话还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恩奇都——也不过是一个没用的使魔,你想留着就留着,不想要,拆了就是了。
被聒噪的声音烦得受不了的时候——安静一点!再多说一句就把你这废铁拆掉。
最后,也就是在王宫的时候了。
连着熬了几天夜来处理政务,这一天,王依旧熬到了深夜。
面色淡然地站起身,王在走向床榻时,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痛了半宿的太阳穴。
寝宫中没有伺候的侍女,因为侍女都被赶走了。在这冷清之中,他刚走了几步,脚下就忽然踉跄了一下。
也不过就是疲惫导致的小小失误,根本不会让他摔倒,但是,刚来到门口就撞见这一幕的盔甲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扫平时的笨拙迟钝,飞一般地扑了过来——把本来不会摔倒、也不会怎么着的王扑到了床上。
艾尔利其实是想去接的,但还是老毛病,手和脚都不利索,就成了好心办了坏事的尴尬情况了。
王被这至少得有几十斤重的金属块结结实实地压住,口中先是闷哼,随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