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一大早,吃过早餐,小秋拎了大衣来伺候着郑秋实穿上,一边道:“师傅,我今儿晚点儿去,我要给小姨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郑秋实抬眼,瞥见小丫头的气色还算好,眼底也没有淤青,只是眼中的担忧却是显而易见的。这半年来,小秋的状态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孩子心思重,又重情重义,还能保持着这个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他也不能压榨的过甚了,于是佯装恼怒地敲了小秋脑门儿一记,斥道:“小小年纪操心忒多,也不怕成了老太婆。”
操心老的快……小秋又岂不知这句老话,不过是积习难改。她也没想过要改。
很配合地痛呼一声,捂住脑门儿,小秋可怜巴巴地看着郑秋实:“师傅,打头会成傻子呐!”
郑秋实白她一眼,没再搭话,气咻咻出门去了。
小秋狗腿地跟在身后将他送出大门,看着老头儿在胡同口坐上车走了,这才吐吐舌头跑回屋。
成江收拾妥当,也要去公司了,临出门叮嘱小秋:“有了消息给我个信儿。”
小秋答应着,撵着还在帮秋芬嫂子收拾桌子的李芳云出门,她接了手干活儿,看着碗盘中零碎的剩饭菜也积了小半盆,心里嘀咕:是不是该养条狗?
这个念头一挥而去,她抬头看一眼挂钟,眼看着早上八点钟了,小姨也该到办公室了,小秋于是忙不迭地去打电话。
电话振铃只响了两声,对方就接了起来,接电话的是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小秋一听就叫:“沈阿姨好,我是小秋,我小姨在吗?”
沈秋艳是办公室的老同志,四十四五岁年纪,宋秀菊都是叫大姐的,因为小秋经常和宋秀菊电话联络,倒是在电话中跟她办公室的几个人都混熟了。
沈秋艳人很爽朗,道:“你小姨还没来啊……对了,她说一早去火车站送你姥爷姥姥坐车啊,老两口就是要去你那儿呢。怎么,你还不知道?那大概是你小姨准备送人上了车再给你打电话呢。”
“哦,我也是问问这事儿,知道我姥爷姥姥去坐车就行了,我得准备准备去车站接人啦。谢谢您呐,沈阿姨。”
“谢什么呢,等你回家过来玩啊,我一直给我加那个小的说,向你学习呢!”沈秋艳笑呵呵地说着,最后和小秋又寒暄两句,彼此道过再见,挂了电话。
一抬头,看见同办公室的张科长,沈秋艳笑呵呵道:“小宋的外甥闺女……要说小宋一家还真是厉害,小宋和哥哥考的都是名牌大学,她外甥女也考了名牌,据说高考成绩是京城第一名,京大清大都抢着要,只不过人家早就拜师学医,这才选了医学院呢。”
张科长三四七八岁年纪,看着很亲和,说话就含蓄了许多,笑笑道:“不忘本心,抱朴守一,很难得呀。”
他本身就在大学里工作,见过的学生何止上万,自然看得更明白,有才的人不缺,能够坚守本心,守朴抱一,才最难得,也才会有大成就。
而大多数自诩‘有才’的人,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受利益、名声种种牵绊吸引,摇摆不定,甚至改弦易张,终究难成大事。
沈秋艳的学历低,还是工人身份,凭借家里的关系安排在学校里工作,却也只是做个最简单的杂物保管工作。她个性是爽朗,却对咬文嚼字的人很抵触,若是有人跟她咬文嚼字,她就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
这会儿听张科长的几句话,她都听不明白,登时有些恼了,暗暗骂一声‘拽什么拽,不过是工农兵大学生,装什么有学问的’,心里骂着张科长,顺带着把张科长大加赞扬的小秋也不喜上了。
却听张科长还没完,又道:“小宋的家庭颇有底蕴,也难怪能辈有人才出呀!”
沈秋艳心里更不对味儿了——她三个孩子,老大招工进了钢铁厂,老二连个工都没招上,给家里要了钱做了个体户,倒腾服装去了,老三好不容易考上高中,学习却只是中下游,眼瞅着考大学也无望……不知怎么的,沈秋艳就把张科长夸赞宋家的话牵连到了自己身上,隐隐觉得对方是暗讽她教子无方,一个孩子也不成才呢。
好了,这下,她连宋秀菊甚至宋家也不喜了。
小秋这边挂了电话,也暂时不去想小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了,招呼上秋芬嫂子,趁着阳光好,把箱子里被褥拿出来晾晒,又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东厢北屋,和李芳云对门住着,她自己的房间则留给姥爷姥姥居住。
该搬的搬了,该晾晒的也晒上了,秋芬嫂子拿着藤条抽打着晾晒的被褥,小秋则匆匆跑进屋里接电话。
不出意料的,电话是小姨打来的。她给小秋说了宋胜书老两口坐的列车班次,大致到站时间。小秋在告诉她,老爹王利民大概已经坐了车去了省城,宋秀菊一听,连忙挂了电话又给家里打,电话是宋秀莲接的,却说王利民天没亮就坐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