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呼延元宸点点头,又把目光收回到脖颈间架着的匕首上,苦笑一声:“你要一直这般架着我么。”
“不然你怎么会吸取教训。”宁渊这才收回了匕首,“从以前便是这样,这种夜半跳墙的事情你做过多少回了?”
“我若是不夜半跳墙,又如何能来见你。”呼延元宸见脖子上冷冰冰的东西终于被收了去,侧了侧脸,将这间屋子打量了一圈,“如果不是有雪里红带路,我还找不到这里。”言罢,他双眼一愣,仿佛这时才看见躺在床上正睡得深沉地谢长卿,疑道:“这家伙是谁?”
“自然是我在儒林馆的同僚。”宁渊一面想着,他们俩之间谈话的内容怎么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感觉,一面套上外袍。
“同僚?”呼延元宸声音带着一股子上扬,显然不怎么相信,很快又瞧见了谢长卿旁边的另一幅铺盖,声音再扬了几分,“难不成你们刚才是睡在一张床上?”
“不然呢,你瞧见这屋里还有第二张床吗。”宁渊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回头道:“有什么事情出来再说,省得吵到别人休息。”
“对着我刀剑相向,却挂心别人能不能好好休息。”呼延元宸轻声嘀咕了一句,有些讷讷地跟在宁渊后边出了屋子。
月亮已经爬到了头顶,是一轮很好看的满月,宁渊算了算日子才发现,马上便要十五了。田不韦家的院子很小,没有石凳石桌这类可以坐下聊天的地方,宁渊便就着一块大青石坐了下来,呼延元宸似乎是不想坐,便拢着手站在一边,跟白天里那副雍容华贵的王爷打扮比起来,他现下的模样可要寒酸多了,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金器饰物,夜行衣像是几年前的有些不合尺寸,宁渊才发现几年不见,呼延元宸似乎是又长高了一些,他取下了那副面具,整张脸已经不复从前略带朴实青涩的模样,变得冷毅成熟了许多,而几年横过他左脸的那道疤却是一点没变,但并没有破坏整张脸的美感,反倒给他整个人都添加上了一丝野性。
“怎么了,许久没见着我了,便想一次看个够?”呼延元宸发觉宁渊在打量他,也毫不避讳地同他对看起来,脸上竟然还有些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瞧着你是年纪大了些,性格反倒也皮了,从前你可没有贫嘴的爱好。”宁渊垂下头,开始整理有些褶皱的袖摆,开口道:“好了永逸王爷,你是想等我问呢,还是自己主动开口说?”
两人许久没见,宁渊只是想用一些不那么尴尬的语气起个话头,抛开他心中的疑惑不谈,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好像还没有说过什么有实质意义上的话,只是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到那人的回应,却忽然觉得周身一紧,身子已经被呼延元宸一双修长的手臂用力裹住了。
呼延元宸闭着眼睛,用下巴在宁渊额头上蹭了蹭,低沉着声音道:“真是奇怪方才咱们两个又是交手又是斗嘴到底在做什么,分明这才是久别重逢的爱侣间最应该做的事。”
“我可没有承认过我是你的什么爱侣……”宁渊心里嘀咕着,却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将人推开,便这么由着呼延元宸抱着,脑子里在刹那之间,仿佛回到了燕州城的那个晚上,呼延元宸也是这般密不透风地抱着自己,然后说了一些他即使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的话。
“其实我自打踏进大周的地界后,便想立刻让闫非来联系你,可惜身边有人盯得紧,一些事情也不想把你牵扯进去,所以才一直按捺着。”呼延元宸继续说着:“我原本打算等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再来找你的,可惜今天居然在大殿上看到你之后,发现自己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半夜偷溜出来来见你。”
“有人监视你?”宁渊听见这话后愣了愣,“我还想问问你,这永逸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当真是大夏皇帝的叔叔吗?”
“从某些方面来说,是这样的没错。”呼延元宸松开了怀着宁渊的手臂,“三年前我匆忙回朝,便是因为父皇驾崩,太子登基,所有皇族都必须前往吊唁。”
大夏国丧,在外的皇子必须立刻回朝也是情理之中,因为夏国皇帝早年便已册封了太子,所以接下来的皇位更迭倒也没出什么错漏,顺顺利利地便完成了权利更迭,可就在呼延元宸守完了一年多的孝,觉得朝内再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准备回大周继续闲云野鹤的时候,新帝的皇后却匆忙找上了他,告知了他一个火烧眉毛的消息,刚即位还不满两年的新帝,竟然就已经身患重病,时日无多了。
皇后虽然生有一位皇子,奈何新帝登基尚不满两年,根基未稳,此时若出现帝位空悬,皇族内肯定会有一大票的人卯足了劲往上爬,到那时他们两母子别说一个当皇帝,一个当太后,只怕能安稳地活下来都没可能。
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知晓呼延元宸是新帝的兄弟当中最没有野心的,素来交际广泛,和许多武将都有交情,她便想拜托呼延元宸,一旦皇帝去世,皇宫里出现了什么变故,希望他可以念着那么一点亲戚情分,不要让皇族内乱,血流成河。
而皇后的预测也相当准确,不到半个月后,皇帝便突然驾崩,紧接着果然有人趁机作乱妄图谋得帝权,不过好在有呼延元宸筹谋在先,加上皇后的娘家也出了一部分力,最终总算成功扶持了先帝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呼延元宸的侄子即位成为新君,而他也因为勤王有功,被封了王爵衔,成了永逸王爷。
也因为新帝年幼,大夏这么大一个朝廷不能没人撑着,于是又将呼延元宸绊在了那里,他以摄政王的身份在前朝领着群臣议事,太后就在龙椅后边垂帘听政,只是很快,呼延元宸就发现了一些不对的苗头,似乎总有人在身边监视他,而他的府邸周围,也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老鼠。期初他并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可有一次当太后旁敲侧击他,询问新帝到什么年岁亲自主政恰当时,呼延元宸才明白过来,太后在怕他手中权柄太过,要谋权篡位。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就将手中的职权全部交还了出去,打算重新过他闲云野鹤的日子,可即便这样,太后还是不放心,总怀疑他之所以能这么干脆地交还政权,一定是手里还握着什么足以撼动新皇地位的神秘力量,因此不光没有放松警惕,派来监视他的人反而更多了,甚至如果不是呼延元宸因为勤王有功,在百姓眼里是有功之臣,太后为了避嫌,恐怕早就派人暗地里下手送他上路一了百了了。
“这次出使,也是太后一手安排的,名为出使,实为流放,我身边除了闫非和几名贴身侍从,其余全是太后的人,他们抱着的目的,多半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永远也回不了大夏。”说到这里,呼延元宸伸了个懒腰,双手抱住后脑仰躺在那块大青石上,“其实回不回去我当真无所谓,反正从小到大,我几乎就没有吧自己的皇室身份当做一回事过,只是偶尔想想觉得如果就这般顺了他们的意又实在是太窝囊了些,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怪不得,所以今日在大殿上的那场刺杀,也是夏国太后密谋的了?”宁渊想了想,道:“这么一来,那个刺客头领最后临死前还要指证你,便都说得通了,密谋刺杀大周皇帝,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在大夏,都绝对有处死你的理由,可这居然竟然这般大胆,都不怕引起两国开战?”
“或许她一早便知道会有人忽然冒出来救下你们的皇帝陛下呢?”呼延元宸咧着嘴冲宁渊笑了一笑,“只要皇帝陛下平安无事,那两国便没有必要开战,到那时只要处死我这个密谋刺杀者就好,如果大周硬要追究,那边再赔偿一些金银财物,此事便能了了,这样一桩借刀杀人的戏码,你说排得巧不巧妙?”
“确有它巧妙的地方,而要让那些乔装成舞姬的刺客进殿,以夏国太后的手还伸不到大周的皇宫来,所以他们在这里还需要一个,或者不止一个内应,大家合伙把这出戏给演全了,然后各取所需,有人能借着机会除掉眼中钉,有人能借着机会咸鱼翻身,甚至还有人能借着机会一步登天。”说到这里,宁渊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他们这般算无遗漏,却偏偏算漏了一个人,可如果不把这个人的想法算进去,那之前的那些算计,都只能用四个字来评价——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