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摆摆看吧,我也很好奇,这位何仙姑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既然皇帝开了口,太后便一拂袖,将皇后推脱的话又挡了回去,司空钺却满脸喜色,指挥着人重新将桌案摆好,供上香烛,然后才将神婆请上前。
花厅并不算大,很快便被香烛散发出的味道铺满了,太后斜坐在凤椅上,半掩着口鼻,眉头微皱地瞧着那神婆,神婆一手执着拂尘,一手在胸前掐了个兰花印,念念有词了一会,忽然间从袖摆里抽出两张黄符来,点燃后扔到面前的黄铜鼎里,随即喝了一声“呔!”。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忽然从那铜鼎里冲了出来,在花厅半空中扑腾着翅膀转圈。
周围不少人发出了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样神奇的一幕太过罕见,就连太后也收起了一开始的眼神,饶有兴味地端详着那只浴火凤凰。
凤凰在半空中盘旋了三圈,赚够了眼球之后却没有消失,神婆依旧站在那里念念有词,片刻之后,就在那只凤凰被人看腻的同时,又是铜鼎里竟然又腾起另一道火光,竟然有一只由火焰形成的手掌从里边冒了出来,五指一张,抓住了正翱翔在半空中的凤凰,凤凰一边惨叫一边挣扎,想要拜托手掌的桎梏,可手掌却越收越紧,终于,在一声高亢却又惨烈的鸣叫声中,火凤凰轰然解体,化作丝丝火苗消散在了半空中,而那火焰手掌在将凤凰掐灭后,也缓缓退回到了铜鼎里。
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偶尔会有咕隆的声音传出来,那也是有人因为害怕在吞咽口水。
司空钺目瞪口呆地盯着神婆,方才那一幕好看是好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不祥之兆,好好一只火凤凰,却被活活捏死,还是在太后寿宴上,这意味着什么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出来!
一时他双腿打颤,想要跪下来求饶,可又发觉自己的两条腿好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一样,根本动不了。
司空旭和庞松一直低着头,却怎么都挡不住嘴角的笑意,他们早就料到会这样,莫名其妙弄进来一个神棍,司空钺压根就是在自己找死。
太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睛里的神色却十分阴沉,皇后也是噤若寒蝉地坐在一边,她心里已经把司空钺骂了个遍,想出声向太后讨个饶,可看见太后的眼神,她又实在是没胆子将话说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打破这份沉静的,是皇帝怒掷出去的酒杯,他指着司空钺喝道:“不孝的东西,这便是你准备的贺礼!竟然胆敢诅咒太后,你这是要气死朕!”
“父皇,儿臣……儿臣……”司空钺终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可磕巴半晌,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上息怒。”此事一直闭目养神的神婆终于开了口,不光没有一丝慌张的情绪,反而气定神闲地道:“老身可否询问太后娘娘几件事情。”
太后盯着神婆,如果按照她以往的脾气,看见那样一通不祥之兆,恐怕立刻就会下令将这神婆拖下去关押起来,可眼下见那神婆一派不慌不忙的模样,她不禁又起了好奇心,便冷声道:“你想问什么?”
“请恕老身不敬,太后娘娘近日,可有脊背灼热之感?”神婆缓缓道。
太后没说话,而是瞧着神婆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她的确常有脊背灼热之感,不过这对太后来说已经是个老毛病了。从还是先帝贵妃的时候,她便纵使觉得脊背灼热,偶尔还会起红疹,一碰便疼痛难耐,太医看过多次,皆说是体内热毒过剩,然后会开一些清火祛毒的药材,服过药后,症状会稍微好转,可过一段时间又会复发,几十年来反反复复,因不算大毛病,太后只将她当成陈年顽疾,一发病便立刻服用清火药材,身体倒也无虞,只是发作时一并起来的红疹并无灵药克制,只能硬扛过去。
太后有这样的顽疾,宫内许多人都知道,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现下神婆忽然提起这一茬,太后不明白她在弄些什么把戏,便道:“的确会有脊背灼热之感,可那又如何?”
“方才老身替太后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太后常年身受火毒滋扰而不得根除,长此以往,火毒势必会越演越烈,直至威胁太后凤体安康,此事不容忽视,还望太后郑重以待。”神婆一边说,一边微微躬身。
“你是说,方才这殿内出现的场景,不过是个卦象,而那卦象显示的,是哀家体内有火毒?”太后身子坐正了些,近年来她起红疹的症状的确是比年轻时要频繁夺了,而且从前一帖药便能痊愈,如今要服上三四贴,现在她背上就还起着红疹,以至于即便是寿宴,摆在她面前的菜色都是以清淡为主,不能过于油腻,“可哀家体内的热毒由来已久,便是太医都束手无策,你既然让哀家郑重以待,莫非你有什么可以根治的法子?”
“老身未曾行过医,也不懂艺术,若是太医都无法的事情,那老身也爱莫能助。”神婆刚一说完,太后便一声轻哼,刚要挥手让人将这个莫名其妙让她看了一通晦气场景的神棍赶下去,却又听见对方道:“可方才的卦象中,却又告诉了老身破解之法,若太后愿意,老身当可一试。”
“卦象?”太后想到方才火凤凰被一抓爪碎的不吉利卦象,不禁道:“那挂相中又有何破解之法?”
“或许在太后看来,方才火凤逝于火掌的卦象颇为不吉,可若将那火凤看做热毒之源,这卦象便可解读为一种以毒攻毒之法。”神婆头头是道地说着,“老身猜测,太后体内热毒久治不愈,许是从前每当热毒发作,便服用清火解热的汤药以行克制吧。”
不待太后说话,皇帝便饶有兴味地接过话道:“莫非这样不行?”
“这样或许能有一些治标不治本的疗效,但汤药之力只是将热毒暂时压制住,过一段时间还是会继续发作出来,这也是太后热毒久治不愈的原因,不光如此,热毒陈年不除,在体内越积越多,越压越烈,如今依靠汤药尚能压制,可若是有一天汤药再行压制不住,沉积了经年的热毒齐齐爆发出来,太后认为,对于凤体会有何害处呢?”
神婆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纵使太后还想佯装淡定,也不禁动容了,大家都知道厚积薄发的道理,如果事情真如这何仙姑所言,那这热毒不除,以后还不成了大祸患!
“可这以毒攻毒……又该怎么做?”
“不难,只要在热毒将而要发的时候,服用些带着阳气的药材,用药材中的阳气为药引,引导热毒一次全发出来便可,过程虽会有些痛楚,不过却是断根的法子。”神婆一面说,一面从袖袍里取出一个小锦囊,“老身身上碰巧带着一些火烈草,此物中阳气最盛,取三两煎汤服下,当可药到病除。”
“父皇,这等江湖方士所言不可亲信,皇祖母凤体贵重,断不能服用一些奇怪的药方。”司空旭站起身对皇帝拱手道,他表情义正词严,心里却心乱如麻,因为现在,他觉得这司空钺推出来的神婆当真邪门!
因为他此番精心为太后准备,原本打算用来讨得太后欢心的贺礼,便是他苦心寻来的,一幅根治太后体内热毒的方子,而这方子的内容,也正好是火烈草!
在见到那何仙姑拿出火烈草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因太后常年受热毒的困扰,他多方差人在民间寻找能根治热毒的秘方,好不容易在一隐居山林的名义手上拿到了以毒攻毒的方法,正准备在这次寿辰的时候献宝,却莫名其妙被一个神棍“算卦”抢了先,叫他怎能不急。
他现在已经没心思估计自己的贺礼要怎么办了,只是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司空钺得逞,若是太后此事而凤颜大悦,更加看重司空钺的话,那他从前为了绊倒司空钺所做的种种努力,便全成了白费工!
“是啊皇上,这类江湖术士的房子大多奇怪,用得不好,要是伤到了太后的身子可怎么要得。”月嫔也帮腔。
皇帝却摆了摆手止住他们的话,只对下边一穿青色官服的老头道:“许太医,你便看看这些火烈草。”
那青色官府的老头正是如今太医院的司院,闻言立刻起身,从神婆手里接过锦囊,拿出一根风干了的药材来,闻了闻,又咬了一小口,才对皇帝躬身道:“火烈草是一种寻常药物,药性温和,大多是被百姓们磨成药粉后加入酒中在冬日饮用,最能暖身驱寒,太后因体内沉积有热毒,从未接触过这类阳性药材,微臣认为可以尝试,只要不是大量的话,对凤体便不会有损害。”
“当真?”太后颜面上有了一丝喜色露出来,只要没害处,那她倒是不怕尝试一下,如果真能如这何仙姑所言将热毒根治,等于是解决了她几十年的痛苦,由不得她不兴奋,“将这些药材收起来吧,哀家今晚便试试,有效便罢了,如果无效,你应当知道诓骗哀家,会是个什么下场。”说完,太后盯着神婆。
神婆一拂袖,又将那幅世外高人的表情摆了出来,“老身的卦象从未有算错的时候,若是无效,老身这条老命便赔给太后如何!”
“既然如此,便请仙姑今晚在太后殿歇下吧,明日若是能药到病除,哀家当有重赏。”说完,太后拍了拍手,立刻便有近身的嬷嬷将神婆领下去休息了,到此时,太后才对一直垂头立在一边的司空钺道:“钺儿也下去坐吧,难为你准备这份贺礼了。”
司空钺原本被那火凤的惨烈模样吓得言语不能,现下竟然听见了太后的赞扬,一面抹着额头冷汗的同时,一面心花怒放,又对太后说了一通恭维之词,才拍拍屁股打算回座,不过在经过司空旭面前的时候,他顿了顿脚步,忽然用拔高的声音道:“四弟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坐着不说话,不知又给皇祖母准备了怎样别出心裁的贺礼,拿出来让皇兄我开开眼界如何?”
司空旭捏紧了藏在袖袍里的拳头,连骨头都是一阵噼里啪啦地响,半晌才道:“皇弟无能,没有皇兄这样大的本事能请来那样的能人异士,准备的也不过是寻常贺礼而已。”说完,司空旭站起身,捧出一个锦盒对太后道:“还请皇祖母收下孙儿的贺礼。”
立刻有宫人将锦盒呈到太后面前,所有人也不禁伸长了脖子,在见识了司空钺那番夸张的卜卦贺礼之后,大家不禁也好奇近来风生水起的四皇子殿下能送出什么宝贝,只可惜这些人脖子伸得长,却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太后从锦盒里捧出来,不过是个平凡无奇地羊脂玉碗。
那样的玉碗,虽然价值不菲,可却十分常见,在座的官员中几乎家家都能找得到,实在是不能算好东西,太后的六十大寿竟然送出这样的贺礼,一时那些人看向司空旭的目光,也不由得有些鄙夷起来。
尤其是司空钺,在瞧见那个玉碗后,又把目光挪回到司空旭脸上,用一种故作惊讶的腔调道:“真是个精美的玉碗,看来四弟你对咱们皇祖母的孝心,还真‘重’啊。”说完,又笑了两声,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坐了。
听见司空钺的挖苦,司空旭心里简直要滴出血来,他真正准备的贺礼,那张苦心寻来的火烈草方子,被神婆那么一闹,现下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了,这玉碗原本是准备同方子一并献上去的,算是个添头,结果现下添头变成了主头,丢尽了脸面不说,没准还会让太后有所误会。
果然,太后只看了一眼,便将那玉碗放了回去,挥挥手让宫人收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四殿下当真是稍显得势就失了分寸,竟然拿那种东西来敷衍太后,笑死人了。”宁仲坤小声对宁渊道:“不是我八卦,四殿下认月贵嫔娘娘做义母时,送上的都是一条金镶玉腰带,那腰带通体用金子打造,镂空的地方更是镶嵌满了各色宝石明珠,那些宝石随便挖一颗下来,都比那玉碗要贵重,他这么做不是明着打了太后的脸吗,我瞧往后不止四殿下,连月贵嫔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宁渊轻笑一声,没说话,不过心里却道,要的便是他们没有好日子过,当真是天道轮回,司空旭落到这步境地,只能怪他时运不济。
根除太后热毒的方子,的确是出自司空旭之手,不过是在上一世,司空旭靠着这个根除了太后的热毒,博得太后欢心的同时,为他今后成为睿王铺出了一条康庄大道;这一世宁渊只不过是拿来借花献佛罢了,靠着神婆的手,抢在司空旭前头将这功劳占过去,让他一番辛苦打了水漂不说,还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痛快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