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两点,便要因地制宜,恩威并重了,当然为平民愤,也算是安抚民心,皇上要先向当地的百姓们认错,下罪己诏,毕竟一开始要官差朝田地里大撒石灰的招数,也是从皇上御笔下下出去的。”
皇帝脸色一变,“罪己诏?这……”
“百姓因田地被毁,必然怨怼于皇上,这份怨怼,也是所有乱局的源头,而罪己诏,不光不会让皇上觉得丢脸,还能大大安抚民心,让百姓们觉得皇上可向百姓认错,是个爱民如此的好皇帝,才能赢得四海归心,天下安定,同时百姓的怨怼消弭了,也才能更加心服口服地顺应皇上的安排,齐心面对此次灾祸。”
“也罢,一道罪己诏,也无甚大不了。”皇帝一拂袖。
“同时,皇上下了罪己诏,也切莫忘了惩治那些真正有罪之人……尤其是,那些借机中饱私囊,发着国难财的佞臣!”宁渊说完这句话,眼底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皇上圣明,定然知道丰城如今模样,只有一安民心,二除佞臣,才能彻底使百姓归心,百姓一归心,事情便好办了。”宁渊接着道:“只要让贪腐之人吐出口中财帛,便能将朝廷之前亏欠灭蝗人的赏钱一并补上,但需立刻终止以赏除蝗这个荒唐的闹剧,让百姓各归各位,才能将丰城的乱局导入正轨。”
“你当朕不想除掉那些奸佞吗。”皇帝眉毛一吊,“朕在发现有人贪腐后,就立刻下旨追查,可竟没有半点线索,朕总不能将与朝廷下拨银钱有关系之人都抓起来吧!”
宁渊道:“既有贪腐,那必定不是一人所为,而是层层剥削,与此有牵扯的官员们官官相护,人人自危,哪能让皇上查到什么线索,若要应对此事,皇上也该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怎么说?”皇帝来了兴致。
“奸佞之人,堪比朝堂蝗虫,庞大人献给皇上的第三个计策,对付真正的蝗虫或许欠妥,但对付皇上身边的蝗虫,兴许是一条妙计也说不定。”宁渊一笑:“便请皇上下旨,但凡有下级官员挟证据奏报上级官员贪污之事,若下级官员牵扯其中,则将功补过,免罪,赏金银,若未曾牵扯,除了赏金,官升一职!”
“什么?有人中饱私囊,朕不但不罚,还要赏?”皇帝一愣。
“也许皇上觉得小人说的太异想天开,可也只有如此,才能打破那些人官官相护的局面,不然皇上就算有心要肃清污佞,无凭无据,也难以下手。”
“皇上,臣妾觉得,此人说得不错,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敢发国难财的家伙着实可恶,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良方,而且此番做下来,那些佞臣人人自危,层层揭发上去,说不定还能替皇上抓出一直潜伏在身边的大老虎,毕竟所谓贪墨,也大多是上行下效,下边的人瞧见上边的人都能中饱私囊,便也跟着为自己牟利,臣妾想此人方才那句‘擒贼先擒王’,便也是这个意思了吧。”舒惠妃适时开口,同时和婉地看了宁渊一眼,“你说,本宫说得可对?”
“娘娘神慧,小人便是这个意思。”宁渊配合着再度躬下身去。
☆、第202章庞松下场
皇帝低头沉思不语,半晌才道:“此事虽听着有道理,朕还需思量一二,免得太过纸上谈兵,便像此次一样再铸一错……如今蝗灾未除,灾区却整出这般多的幺蛾子,如何叫朕不生气!”
宁渊一躬身,道:“其实小人今日入宫面圣,所为的并非只是解决之前三策带来的隐患,更多是为蝗灾而来。”
皇帝一醒神,“莫非你另有良方治蝗?”
宁渊从华丽掏出一张丝绢,立刻有太监接过了,验了验并无问题后,才呈给皇帝。
皇帝将丝绢扯开一看,上边字迹清隽地写着一张药方,其中所列药材也尽是常见之物,甚至有一两样连药材都算不上,只是路边的野花野草。
还不待皇帝发问,宁渊便开口道:“此药方是小的偶然间从一民间异士手中所得,以此方来熬制汤药,并将汤药广泛喷洒于天地之中,既不会有损田地与粮食,也有使蝗虫身体衰弱,直至力竭而亡之奇效,小人已然在居所先行试过,方才呈上。”
“此药方上的东西倒不名贵稀奇,想来推广也不是难事。”皇帝不动声色的又将丝绢交给身侧的太监,紧接着又道:“不过你所说的那些,朕要同机要大臣仔细商议之后再定夺用是不用,若当真有效,可解时下乱局,你可记大功一件,但若毫无作用,反倒使情形变得更糟,你亦是死罪难逃,你可明白?”
宁渊垂头道:“小人自然明白,皇上心系天下社稷,想救黎民百姓于,小人也不敢拿此事邀功,只有一件事恳求皇上,请皇上应允。”
“不邀功?”皇帝扬了扬眉,“那你所求为何事?”
“昔年,家师与小人遭人陷害在春闱场徇私舞弊,家师去官离京,清誉尽毁,小人亦被责罚永不得参加科考,但徇私舞弊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小人想恳请皇上,若小人所献之计奏效,请皇上下旨重查当年之事,抓出设计诬陷的小人!”
宁渊说到后边,语气不禁有些重了,而皇帝听后,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宁渊来,忽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地点点头,道:“你说的是……高郁?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高郁那时候收的弟子,所以你上呈这些计策,是想替高郁翻案?”
见宁渊点头,皇帝沉思了片刻,才道:“若你所言属实,朕自然会派人暗地查访,倘若当真有人设计陷害,那朕必不轻饶……但这一切的前提,需得是你拿出来的东西有用。”
说完,皇帝挥了挥手,“朕累了,你说的那些朕也会记着,若无别的事情……”
“那小人告退。”宁渊今日所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没有理由在这御书房多待,就算是活了两世,与皇帝见过数次,他还是拿不准皇帝的性子,所谓伴君如伴虎,事情办完了还是立刻退走的好。
出宫之后,宁渊哪也没去,径直回了家,每日依旧做着寻常的事情,好像对皇帝的作为一点也不急。
其实他的确不急,反正该来的也会来,太心急除了给自己凭添烦忧,不会有半点帮助,就这般过了两个月,等天气转凉,快要入冬的时候,他所等的消息终于来了。
皇帝经过和机要大臣的商议,决定还是尝试一下宁渊提供的方法,便按照宁渊所说的缓缓推行下去,结果成效意外地显著,除了熬制出来的汤药当真有克制蝗虫的奇效外,皇帝亲笔御书的罪己诏,也果真让当地百姓激愤的情绪安稳了不少,至于那些官员,看见举报贪墨能够加官进爵,一些胆子大的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开始上奏举报,有人领头,后边自然有人跟上,而那些被举报的官员,惊恐之下,为了脱罪,也开始互相攀咬,甚至于抖出自己的上峰,就这般一层一层咬上去,最后居然咬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便是时任中书提调的昌盛候庞松。
皇帝收到奏折后震怒非常,因为计策是庞松带人提出来的,所以皇帝很自然的就交给了庞松去办,就连下拨的赈灾银子,也是庞松全权处理,他本以为庞松会办得很好,哪知这人贪得无厌,仗着大权在握,竟然头一个发起了国难财。
而下边的官员们,都是见着连主管此事的庞松都能从中抽取好处,那他们这些下级顺道捞一些也没什么,于是蹭蹭剥削,才致使银子最后根本没有多少发放到灾区。
若非此次有庞松知情的手下人举报,那么皇帝还会一直蒙在鼓里。
于是他立刻下令,将庞松落狱待罪,同时还派出人手将整个昌盛侯府大搜了一通。
这一搜,更是发现其中金银财帛无数,听说还额外搜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主事的京兆尹不敢怠慢,连夜入宫将自己的所见所得尽数呈给了皇帝。
庞松在监牢中虽然不知道这一切,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末日似乎快要到了。
但他却也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见皇帝暂时还没有处置他的圣旨下来,他便在天牢中积极活动,想方设法联系在外边能为自己说话的任何旧部,妄图谋取一些脱罪的机会,可惜,他明面上的同盟司空旭与他离心了不说,自己亦被皇帝下旨在府里思过,又哪里回来管他的死活;而他的女婿,禁卫军统领韩韬,除了猜度庞春燕外,也在记恨庞松在朝堂上参奏他以让他失了军衔之事,也没有替他说话的心思,至于其他人,看见连庞松的至亲都没有管他,更是不会来搅这趟浑水,全都揣出一副爱莫能助,作壁上观的模样,直将庞松气得牙痒痒,在狱中好似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不过他甚为笃定,皇帝应该不会杀他,不过是贪墨一些银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革职而已,他也相信以他的才智,和拍马屁的技术,只要能再见到皇帝,一定能重新讨得皇帝欢心,再得重用,只要他能重新握有权势,那外边那些吃里扒外的墙头草,他要一个一个去收拾!
可惜,庞松似乎是对自己太高看了,所谓登高跌重,在斩立决的圣旨传到天牢里来时,他还半天没回过神,甚至还尖叫传令的公公是在假传圣旨,他要面见皇上。
当然传旨的公公可不会理他,只将圣旨往他脸上一摔,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一日,华京中下起了初雪,宁渊受邀前往赵将军府喝茶,赵沫已经摆好了茶具,刚坐下,便听见赵沫道:“听闻这几日,庞松一直在牢里胡言乱语,好像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被赐死的事实。”赵沫一面喝茶一面道:“他也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皇上为了赈灾之事,连罪己诏都下了,又怎么会从轻处置他这个当之无愧的头贪。”
“所以我当初才会规劝皇上往灾区下罪己诏,一来安民心,二来,罪己诏一出,表明君王都愿意承认自己的罪责,他一个献出劣计,又敢中饱私囊的京官,哪里还能得到特赦,皇上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饶他。”宁渊冷笑一声,“何况庞家在京中尚无根基,又已众叛亲离,皇上一道圣旨,他便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庞松作恶多端,之前一直没办法抓住他的把柄,这一次他大概是以为自己会剧赈灾的首功,才会放松警惕,以至于露出了太明显的狐狸尾巴。”赵沫摇了摇头,“不过,皇上并非是一开始就决定要赐死庞松的,只因宁国公都特地入宫上奏弹劾,说自己得到密报,庞松陷害忠良,诬陷高郁,把持翰林院,让儒林蒙羞,还拎出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张唯当证人,这么狠狠煽风点火了一把,皇上一怒之下才会这般杀伐决断。”
宁渊没说话,此事他也知晓,宁国公为人素来中立,也不怎么竖敌,即便从前庞府几次冲撞宁府,将吴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宁国公都一直端着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没有闹过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