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术将他们纠结的表情收入眼底,顿时嘿嘿直笑,“老夫也不催你,不如皇帝你先考虑考虑,等到晚上再来说你的答案。”接着他得瑟地摸着眉毛道,“真是好奇你会选择什么?”
第161章
谁也没想到这位古怪的老头居然提出这样的条件,正厅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就连如今孩子心性的秦明也放缓了呼吸声。
总算宁敬贤反应得快,他眉头一竖大喝一声道,“大胆。这样的条件实在过分。”
“老夫我的胆确实不太好。”老头子摇晃着脑袋,捋着胡须道,“所以说你们不要找我看病不就行啦,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
文禛冷哼一声,“你倒也不怕掉了脑袋。”
“反正小老儿我也就只有烂命一条,不怕不怕,”张若术哈哈一笑,对他道,“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咯。晚上你也不用来了,我顺路去总督府听你的答案就是!”
说着他就头也不回的扯着弟子出了门。
主人都跑了,他们也只好跟着离开。回去的路上,马车上极其安静,文禛的眼睛望着马车壁,一句话都不说,从他平淡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文禛不说话,其他的人也都沉默不语。等到他们回到总督府,前门已经热闹起来,按照惯例,周边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得来给皇帝汇报工作了。
绕到后门,刚刚进院子就看到李德明正焦急的在转圈。看到他们回来,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请安,然后连珠炮似的道,“皇上,直隶总兵、保定知府……都来了,现在都还在门口候着,您看可要接见?”
接见肯定是必须要接见的,文禛有些涣散的思绪顿时清晰了起来,点了点头,“带路去更衣。”跟李德明说完,他又扭头对宁敬贤道,“易成也跟着一起来吧!”
做完这些吩咐,他才望向宁云晋。宁云晋好奇地抬起头,毫不怯懦的与之对视。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眸子,文禛明显的愣神了。
宁云晋确实是好奇的,毕竟他实在对这个皇帝姨夫的眼里的犹豫和复杂感到奇怪,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哪边有利哪边有弊更是一目了然——失忆这样无伤大雅的毛病和内伤根本不能比嘛!
文禛很快便回过神来,对他柔和地笑了笑,“你与秦明先回去休息吧!”
与文禛分道扬镳,三人回到他们住的那个院子,宁敬贤进入房间之前,抓着宁云晋的手道,“小二,你别多想什么,这事不是咱们能够多舌的。”
宁云晋乖乖地点了点头,“儿子知道,父亲你放心吧!”
等到宁敬贤离开,宁云晋拉着秦明一起回房,他扭头问道,“大人们都去做事了,你说咱们干啥好呢?”
每次能够和公子单独在一起就是秦明最开心的时候,他乐呵呵地道,“如果公子不嫌麻烦,能继续给我讲功课吗?”
宁云晋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没问题。我既然答应要教你就不会食言,下次有不懂的,你也可以直接问我。”
秦明跟个孩子似的高兴的猛点着脑袋,一边翻找着行李里的书本,一边嘟哝着道,“公子,那个神医爷爷好可怕啊!”
宁云晋想到那个怪老头就忍俊不禁,他笑眯眯地道,“可你不觉得他很有意思吗!”
两人说笑了几句,等到宁云晋开始叫秦明读书的时候,便都不约而同地认真了起来。他们这一人教一人学,很快就到了午时,有总督府的人送来了食盒,这才休息。用过膳之后,宁云晋便让秦明休息,自己使人在院子里摆了张宽大的躺椅,边晒太阳,边懒洋洋的睡午觉。
春末夏初的阳光照在身上最是舒服,宁云晋很快就昏昏欲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院子外头有嘈杂的脚步声,睁开眼睛却看到宁敬贤跌跌撞撞被福满搀着走了进来。
风里带来一股浓重的酒气,宁云晋翻身起床,走到宁敬贤身边,搀着另外一只手,边走边问福满,“父亲怎么喝多了?”
福满无奈地道,“中午吃席的时候,皇上不知为何带头给老爷敬酒,那些大人也就都跟风,老爷不好拒绝,这可不就多喝了些。”
宁云晋撇了撇嘴,把某人暗骂了一声。他对着那超大的躺椅努嘴道,“先让父亲在那里躺躺,你去让人弄些醒酒汤来。”
他们两个将喝得面红耳赤的宁敬贤搀扶到那躺椅上,盖上薄被。宁敬贤即使喝多了一些,酒品却很好,整个人乖乖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等到一碗醒酒汤下肚便呼呼的睡着了。
宁云晋搬了个小凳子,双手趴在扶手上望着他,时不时在他喊渴的时候给喂上一点温水。他可以感觉得到父亲最近心里的压力都很大,眉头总是不自觉的蹙起,甚至都已经有了个褶子印,反倒是现在喝醉了才放松下来,真正睡了个好觉。
望着父亲久违的睡脸,宁云晋到也不觉得无聊,不过暖洋洋的阳光让人实在是有些昏昏欲睡。快到未时末,院子里的侍卫们开始换班,宁云晋朝周围望了一眼,便不再理会那些脚步声。
饱饱的睡了一觉,宁敬贤只觉得浑身舒坦,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宁云晋趴在扶手上张开小嘴打着呵欠。他坐起身,揉了揉宁云晋的头,“困了怎么不回房去睡,这么窝着多难受。年岁也不小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宁云晋单手撑着脸,嘻嘻笑着,“可是我想守着父亲。”
他眼里的亲昵与眷念让宁敬贤有种难以言语的滋味,尽管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做的事情却总是那么贴心。他朝着躺椅的另一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上来。”
“可以吗!”宁云晋乐得小脸顿时舒展开来,脱了鞋子便跪坐到躺椅上。在他记忆里,父亲可是极其守礼的,为了让自己好早就不准粘着他睡了。
宁敬贤笑了笑,“这有什么不行,咱们爷俩好久没一起睡过了。”
宁云晋乐呵呵地躺下,整个身体有半边挂在宁敬贤身上,头则枕在宁敬贤的臂弯处。宁敬贤不轻不重地用手揉着他的头发,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宁静。
想到很快就随之而来的那个选择,宁敬贤不得不率先开口打破这亲密的一刻。他轻轻拍了拍宁云晋的头,小声道,“即使皇上没有选你,你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不论怎么样,皇上能为了你兴师动众来到保定,总是有心的。”
宁云晋唔了一声,翻身将头埋在宁敬贤胸前蹭了两下,两只脚弯起来,一前一后的摆动着,“父亲也觉得皇上会选另一个吧!不过本来也就该如此。从那次醒来开始,我就觉得一个皇帝对我那么好,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呢!”
他的声音透过衣服和毯子传出来,有些变声,听不出来情绪。宁敬贤叹了口气,此刻反倒又再次庆幸小二没了记忆,否则这么优秀一个孩子,要知道自己被同一个人因为同样的原因抛弃两次,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想了想,一边抚摸着宁云晋的头,一边道,“无论如何皇上对你总是不错的,你心里不可心怀怪罪,只不过是十年的记忆罢了,你天资聪慧,等到回京以后就住到府里来,父亲再教你一回,晚几年混迹官场,也未曾不是好事。”
宁云晋脑袋偏了偏,听着父亲平稳的心跳,仿佛情绪丝毫不受影响的挑起了嘴角,“父亲,你放心吧,儿子会好好用功的。”
一番简短的谈话之后,见宁云晋似乎早就已经看破,想明白,宁敬贤心里送了口气,四五岁时候的小二正是最粘自己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在意皇上的态度。
就在宁敬贤纠结的时候,宁云晋已经摇晃着脚哼着歌,那歌的旋律不错,曲调却有些奇怪。宁敬贤好奇地问道,“你哼的些什么,倒是把词也唱出来听听嘛!”
“只是胡乱唱的而已……”宁云晋嘻嘻笑了一声,不过却也继续唱了起来,“你站在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看不见你的眼睛,是否会藏着泪光,我没有那种力量,想忘也终不能忘,只等到漆黑夜晚,梦一回那曾经心爱的……”
最后明明还有两个字,宁云晋却嘎然停止,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仿佛突然了沉思。
他这个歌词实在是太像在描叙高高在上的某个人,宁敬贤心中咯噔一声,紧张地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这歌的?这么奇怪的调子。”
宁云晋满脸困惑的摇了摇头,坐直身子挠了挠脑袋,“儿子也不知道。只是皇上每次望着我的时候,仿佛都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人,那时候就忍不住想起了这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