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夫人那用了早饭,武昙就带着两个丫头出来。
回镜春斋的路上,程橙才有些担忧的开口:“小姐,今天长公主她们虽然过分,可是现在您跟她们直接对上,还惹得她们当众翻了脸,以后……会不会有麻烦啊?”
庆阳长公主那母女俩说话办事的态度,换谁谁都气死。
可她毕竟是长公主,而且还是那么个霸道不讲理的臭脾气。
杏子的脾气暴,原还在为了自家世子和小姐愤愤不平呢,闻言,张了张嘴也是面露忧色,只看着武昙不说话。
武昙无所谓的冷哼一声:“翻脸就翻脸,总不能让那对不要脸的母女把我大哥给强买强卖了吧?”
庆阳长公主虽然是皇族,身份贵重,可她也就只有那个身份了,别人惹了她,也许还要担心会遭遇无妄之灾,可是定远侯府是掌兵权的实权派,庆阳长公主根本就撼动不了,也就是得罪了她,以后碰面可能要被她挤兑一下,穿穿小鞋什么的。
武昙虽然出门不主动惹事,但确实也不是个怕事儿的。
何况跟她大哥的终身大事比起来,这算什么?
她顺手扯了路边探出来的花枝上的一朵花,却被花蒂渗出来的汁水染了一手,去袖子里摸丝帕的时候才发现帕子丢了。
程橙赶紧掏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把指尖擦干净:“好像是刚用膳的时候放在桌上了。”
武昙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就又转头往回走。
老夫人喜静,伺候她用完了早饭,丫鬟们就都收拾东西出去了,院子里只有两个下等丫头在浇花。
武昙来老夫人这是常来常往的事,只要老夫人屋里没客人,通常都免了通禀,任她出入,所以两个丫头就只是行了礼轻声的请了个安就没再管她。
武昙径直往正屋走,提了裙子上台阶,才刚要掀帘子进去,就听见里面老夫人和周妈妈在小声说话。
周妈妈抱怨:“真没见过庆阳长公主这样的,好歹还是个金尊玉贵的皇亲国戚呢,大家都是体体面面的人家,商量儿女婚事总要你情我愿的,就算她看着自己的闺女再好,也总得要咱们也愿意才行。您这都让了多少步了,她还偏要得寸进尺,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们自己没脸不说,咱们也都跟着生气。”
老夫人接过她递来的热茶,端在手里,也是叹了口气:“一样米养百样人,她就是自恃身份要拔这个尖儿,谁还能堵住她的嘴不成?别说我一开始就不看好那长平郡主,就算我一开始对她们没成见,就冲今天她们母女两个的这个做派,我也不会答应的。娶妻取贤,尤其咱们定远侯府还是将门,爷们们常年在战场上杀敌征战,本来就揪心,这娶回家的媳妇儿再是个不顶事儿的……不顶事儿就算了,回头还要不安分的到处惹事儿,那得多糟心。”
周妈妈深以为然,想想还是忧虑,“那宫里那边呢?贤妃娘娘要是……”
老夫抬抬手,打断她的话:“临安公主也是万万不成的。”
武昙跟老夫人之间一向亲近,一开始并没有存偷听的心思,本来已经准备要进去了,突然听老夫人这么斩钉截铁的把临安公主也给否决了,不禁的心生困惑,就又把刚掀了个边儿的帘子放下了。
杏子和程橙跟在她身后,也是互相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武昙给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暗示,就听里面周妈妈问:“临安公主的话,虽说宫里养出来的贵女难免娇气任性些,但是老奴听闻这位小公主的品行好像还是不错的,老夫人怎么也……”
老夫人苦笑了一下,重重的叹气:“倒不是我对临安公主有什么意见,而是青林……大胤朝廷的祖制,尚公主者不可掌重权,虽说以咱们定远侯府的门第,青林将来袭爵之后就算不再领兵争功也不妨碍什么,可一个有实权的定远侯爷和一个只有空衔的定远侯爷之间也是差别巨大的。其实如果依着我,我倒是希望那孩子能安定下来,娶妻生子以后就安安心心的在京城里呆着,这些年为他们祖孙、父子都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是过怕了。可青林那孩子心重,这些年里他心里一直藏着事儿,我知道。他信不着其他人,又一直宝贝着昙丫头,想把她好好的护着,所以哪怕公主再好,他也绝对不会为了结一门亲就放权的。回头贤妃娘娘若是真有此意的话,用不着我反对,他自己就不会答应。”
“是啊!南院夫人的那桩事……二小姐当年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事儿,世子却是都看在眼里的,再加上后来咱们跟林府闹成那样……”突然提起了当年旧事,周妈妈也是一筹莫展。
“子女不言父母之过,这是孝道,青林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他父亲却是存着疙瘩的。偏偏当年林家闹得太凶,老大也被那事伤着了,而现如今孟氏的几个子女也都慢慢长成,这日子过得越久,我反倒也就不好再开口说和什么了。”老夫人的叹息,一声重似一声,干脆就放下了茶碗,撑着脑袋揉太阳穴。
周妈妈绕到她身后,替她按着,方才赶紧改口宽慰:“世子是个心里有数的,这些年不都好好的么?即便他心里还有点弯子没绕过来,以后也会慢慢放下的。这次侯爷离京之前不是已经让把二少爷和三少爷分别过继到二爷和三爷的名下了么?这也是对世子的看重,父子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真疙瘩?男人的那点儿事,世子是还年轻,或许是会别扭,以后等娶了媳妇,慢慢地也会想开的。”
怎么父亲这次离京之前把二哥和三弟过继给了已故的二叔和三叔了吗?
这件事武昙是头次听说,不由的大为震惊。
“哎……”两个丫头更是吃惊不小,杏子张嘴就要说话,却被武昙回头瞪了一眼,于是赶紧捂住了嘴巴。
主仆三个竖着耳朵再听,就只听见屋子里老夫人又是重重一叹:“可他这老是拖着不娶媳妇我也是糟心……”
两人说着,就又回到了给武青林议亲的事情上,把之前有觉得合适的几家姑娘一一翻出来细数比较。
武昙对这些没兴趣,想了下,就直接转身走了。
老夫人和周妈妈的这番对话,听起来很有些内涵,两个丫头也都听得千头万绪,这时候都不敢声张,追着她就出去了。
武昙平时都是没心没肺,从老夫人这回去一路都要慢悠悠的磨蹭半天,这次却脚下步子飞快,一溜烟就回去了。
两个丫头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追回去就忙着端茶倒水的伺候她。
武昙也不说话,难得的,脸上也没个笑容。
杏子暗地里戳了程橙几次,最后程橙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小姐,老夫人和周妈妈闲聊呢,您别往心里去啊。”
武昙从主院琢磨了一路回来,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老夫人和周妈妈的话里有猫腻。
武勋不声不响的就把武青钰和武青睿都过继给了二房和三房,她可以理解成是为了宽老夫人的心,毕竟当年她两个叔叔战死,对老夫人来说是心里一辈子的伤口。
可老夫说她大哥心重是什么意思?
而周妈妈又为什么要提起当年孟氏的事?
百思不解,武昙于是抬头问两个丫头:“当初孟氏的事,是怎么说的?”
“这……”虽然两个丫头都是向着自家小姐的,可背后议论当家主母也毕竟是不好,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略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程橙回的话:“就是说夫人因为是贵女出身,住惯了京城,再加上林家老相爷和夫人也不舍得她远走边关去吃苦,然后侯爷戍守元洲城时,就纳了现在南院那位夫人,方便在那边照料伺候。十二年前,夫人病逝,一年以后,侯爷才将新夫人和二公子他们都带回了京城,当时老夫人原是想张罗着替侯爷续娶的,可侯爷却执意扶正了新夫人,因为新夫人的出身低,再加上妾室扶正本来就不怎么体面,所以老夫人就对新夫人一直不怎么满意。”
程橙断断续续的把自己知道的都陈述了一遍。
武昙拧眉沉吟:“据我所知,也是这样的。”
杏子见她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就试着劝道:“小姐,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就算再不体面,新夫人也被扶正多年了,您难道还要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生气吗?”
武昙却压根就没听她说话,暗暗思量了半天,仍是满面狐疑:“我没生气,我就是有点纳闷。刚祖母和周妈妈说大哥在生父亲的气?因为孟氏?就因为当年孟氏被扶正了?”
杏子是绕不过这个弯弯绕绕的,只含糊道:“应该是吧。”
“可能吗?”武昙反问,“以父亲当年的那个年纪,就算不扶正了孟氏,也必然是要再娶个填房回来的,这是人之常情。大哥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他一个做晚辈的,还会为了父亲娶妻纳妾的事耿耿于怀不成?”
武家的门风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算是不错的,男人们在女色方面向来不怎么热衷,从第一任封爵的定远侯开始,家中基本上都只有正妻,最多就是偶有一两个通房丫头,只有武昙的曾祖父因为夫人前几年一直带不住孩子才抬了两房妾室。
横竖这个朝代,又没有要求男人一定要从一而终的,就算武勋纳了孟氏做妾,这也不算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以武昙对她大哥的了解——
武青林真的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甚至是会为了这么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就要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人。
可偏偏,周妈妈又明白说了他是因为孟氏的事对武勋心生不满。
武昙越想越不明白,隐隐的觉得这其中是不是另有什么内情是她不知道的。
两个丫头是想不明白她这苦思冥想的到底是在琢磨什么,只是看她心事重重的,明显的是不想再说话了,就都识趣的退下了。
*
长公主府。
此时庆阳长公主母女已经原封不动的带着早上带出去的礼物回了府。
管家和门房的管事见状,全都一脸的疑惑不解——
这出门送礼,怎么还有原封不动抬回来的道理?
但是大家都不瞎,一看她母女两个全都面色不善,一副似乎是要见谁咬谁的架势,大家就都识趣的闭紧了嘴巴,只本分的行礼之后,就忙着把东西搬进来。
母女两个气冲冲的回了内院,就近去了黎薰儿屋里。
庆阳长公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公主,要上茶吗?”婢女小心翼翼的问道。
“滚滚滚!都给本宫滚出去!”庆阳长公主不耐烦的把下人全都撵了出去,愤恨的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武家的老太婆这么不识抬举,今天咱们娘俩的脸算是丢尽了。”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黎薰儿忍了一路,这时候就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落,一边抓起一个杯子就往地上砸:“我这辈子还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巴巴的找上门去,武青林连个面都没露。武家的老太婆倚老卖老就算了,还有那个武昙更是该死,她是个什么身份?就敢当面拆我的台?莫不是仗着搭上了晟王舅舅,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越想越气,一边骂一边砸,一直到把桌上一整套的彩釉瓷器都砸完了才算了事。
庆阳长公主本来也正心烦,听着她发牢骚更是烦上加烦。
可是,虽然今天她也折了面子,但真正受委屈的还是女儿,于是也不忍心骂黎薰儿,就只由着她发泄,本来是对这些骂人的话根本没往心里去,可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是突然捕捉到了重要信息,立刻敛了神色道:“你说什么?”
“我说武家那个小贱人太可恨了!”黎薰儿脱口骂道。
“不是问你这个。”庆阳长公主皱眉,“你刚说什么?说她和晟王怎么了?”
黎薰儿怔了怔,然后才不怎么上心的说道:“就昨天晚上,我们去华阳宫的路上遇见晟王舅舅,我本来是好心跟他行礼打招呼的,结果他理都不理我,反而主动跟那个武昙说话去了,还说他们早就认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看他们武家的家风就是有问题,白天那个武青琼去勾引太子,被罚跪已经很难看了,没想到那个武昙更不要脸!”
这时候反正是怎么能出气就怎么说了,直接就诋毁武家的家风,已经完全忘了一个时辰之前她自己还觉得武家千好万好的想嫁过去。
庆阳长公主听着她说,却是露出深思的表情来:“还有这回事?萧樾这才回京几天?而且他不是一直深居简出的养病吗?早前皇兄和皇嫂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本宫邀他过府走动他都推了,而且那个武昙又是后宅女子……”
“那谁知道?保不齐人家就是手段高明呢!”黎薰儿冷笑一声。
她现在是提起武昙就恨,相较于武青林,她反而更恨武昙,毕竟武青林没有亲口拒绝她,反而是武昙处处与她作对,搅黄了她的计划。
黎薰儿说完,就自顾生闷气。
本来想着母亲怎么也得好好安慰她一下,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庆阳长公主吱声,狐疑的一抬头,就见对方正若有所思的在想事情。
黎薰儿顿时怒上心头,蹭的一下站起来:“母亲!我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也不管吗?快给我拿个主意啊!”
庆阳长公主的思绪被她打断,伸手拉她坐下:“我怎么不管了?这不是正在给你想办法吗?”
黎薰儿不情不愿的坐回她身边。
庆阳长公主眼底神色略显阴沉,看着她的脸孔道:“武家的态度今天你是亲眼看见了,你原先想的事肯定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