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昙却突然从桌子一头跑到他对面,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手中狼毫抽走。
萧樾笔捏得有点紧,再加上有人从他手里抢东西的本能反应,突然用力去捉,刚好捏到笔尖,墨汁掐了一手,又滴了几滴将桌上写了一半的折子弄脏了。
他拧眉抬头。
武昙本来正笑得花枝乱颤,与他的视线对上,就义正辞严道:“我没当着她师父的面打她!”
萧樾失笑,伸手就要来捏她的脸颊。
武昙一看他黢黑的手指,忙不迭往后跳开。
萧樾一愣,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是无奈,只道:“端水过来给本王洗洗,明日一早就要出境,这封折子必须今天在这里写好。”
武昙这次倒是乖觉,转身去旁边断了脸盆过来。
萧樾洗了手,换了本干净的折子重新写过。
武昙就还是托腮在旁边看他写字。
院子里有一刻很高的杨树,午后的蝉鸣尤其响亮。
燕北悄然又从院子里退了出去……
王爷和武二小姐之间仿佛有一种默契,就比如今天风七的事,他没提风老的关系,她却心领神会,早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即使和风七冲突,也巧妙的避过了风老关联的这个关键点,没叫他难做……
武家的这位二小姐,你说她骄纵,大多数时候,她确实比谁都骄纵,可事实上却又心思细腻,比谁都懂事儿!
燕北觉得他好像突然能理解萧樾此时的心境了——
他那样的人,本身就背负了太多也经历过太多,真正能让他觉得轻松和快意的,大概就只有武家的这位小姐了。
她的骄纵任性全都明媚又招摇的恰到好处,在你感觉疲惫和沉重的时候能逗你一笑,而同时,她又果敢且聪慧,关键时刻懂得适当的周旋和取舍,不会完全成为男人的拖累。
在这时间,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好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吧——
能够取悦彼此,又能互相扶持和依靠!
从园子里出来,燕北就找了匹马,去了风老坐落于城东的药庐。
彼时风老师徒两人也刚回来不久。
风七被武昙打了,羞愤难当,诚如武昙料想的那样,在那件事上本来就是她自己先动的手,她压根就不敢去找萧樾告状,只能躲出来先等在了马车上。
风老上车的时候见她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他们的马车是那种很简便的青篷车,车子里说两句话,外面的行人都能听见,所以风老也没吱声,一直带着她回了药庐。
“早上我跟邻里们知会了,说师父今天有事,不坐堂,师父回后院休息吧。”风七提了药箱往里走。
风老叹了口气,两人进了后院他才叫住了风七,也不绕弯子,只是问道:“军中秉性不错的好孩子多的是,你这眼见着过年就十八了,过两天我去进军营的时候跟……”
话没说完,风七就皱了眉头,坚决的道:“师父,我说过了,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跟着您一起行医救人。”
说完之后,才发现她的语气有点激烈和不敬,于是连忙有垂下眼睑。
今天她是被武昙给刺激的狠了,胸口憋了一口气,一直也没散出去,偏偏风老的这句话还等于是踩了她的尾巴……
若在平时,风老也就算了,今天已经明显除了问题了……
风老叹了口气,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药箱,然后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师父还没老糊涂,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
风七听得,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
风老看着她道:“可是阿七,人总要做适合自己本分的事,有时候心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你心里想的这回事,总归是要个两厢情愿才好。”
王爷就是王爷!别说王爷没那个意思,就算有——
一个天潢贵胄的天家亲王,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风七没想到风老突然将她心底的秘密给扒了出来,还不留情面的当场浇了她一盆冷水。
一时间她脸上又红又白,不由的惊呼一声:“师父!”
风老觉得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就并不理会她的抗拒,继续道:“以前我不点破,是想着你还小,等慢慢长大了,自己就能明白这些道理了,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是依然不懂还是装不懂。这些年,我将你做亲女儿一样看待,不想你钻进牛角尖里废了这一辈子。如果你真的只是不想嫁人,想要跟着我一辈子行医,我不会说这样的话,可是你的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阿七,你该收收心了,这两日我便叫前街的姚婆过来,给你说一门亲,年后你就成亲,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成亲?
风七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打了一闷棍,脸色惨白:“不……”
风老叹一口气,并不理会她的抗拒:“边城这里的人普遍淳朴,不会计较女子抛头露面,加上这些年咱们行医,你积累起来的名声也不错,这边的战事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起来,你若是不想从军中挑,这城里的好人家也多得是,师父会做主替你挑一门最好的。”
风七听着这些话,却怎么也入不了心。
她觉得师父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正在怔愣间,身后就响起脚步声。
风七仓促的擦了把眼泪,连忙转身,却见燕北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当时武昙打她巴掌的时候燕北就在场,风七对上他平和的视线也是瞬间觉得无地自容,一低头,快速的错开他身边往前面的药堂里去。
“你怎么又追来了?”风大夫甚是奇怪。
燕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风七落荒而逃的背影,神态自若的说道:“我离京之前脱了您照看我母亲,本来想回家的,顺路过来问问您我母亲的腿疾最近和又发作了?”
这些话,燕北在园子里的时候就问过了。
他现在再提,风老不由的一愣,但是随后就有所顿悟,还是把他让进了屋子里:“进去说吧!”
风七那边听了两句两人的谈话,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前面的屋子里。
风老将燕北让进门,面容也严肃了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燕北点头,并不绕弯子,他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门口,然后道:“过来就是提醒您一句,风七的事,您少管。”
语气很平和,听不出任何过激的情绪,只是透着丝微的冷淡。
风老听得一愣,不解的脱口道:“这怎么说的……”
话音未落,燕北就已经径自截断:“怕她走极端,也怕您有危险。”
风老听得再次愣住。
燕北似乎并不忌讳他跟风七之间的养父女关系,径直又道:“有些事不是靠着劝就能扭转过来的,您养了她十年,她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
风老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认真和郑重,突然打了个寒战,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王爷说什么了?”
燕北微微一笑:“王爷什么也没说,不过看的也是您的面子。对于风七,您该帮的也帮过了,该劝的也劝过了,就不要再管了,这些年您一直帮着军营里医治伤者,王爷敬重您也感激您,但那仅仅也只是对您。”
燕北的话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
风老却也是觉得面皮僵硬,脸上羞窘难当。
之前他就是因为看透了风七的心思,所以才打发风七跟着萧樾回京照料萧樾的伤势,当时心里却是就是打着帮风七一把的主意。
他倒是不指望攀龙附凤,就是觉得养女一片痴心也可怜,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可是后来风七被萧樾叫人送回来,他就知道是没戏,之后也没多想。
本来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燕北突然过来当面提起——
风老自认为是个磊落和直爽的人,这样的事被人戳穿,自然是脸上挂不住的。
好在燕北他也是从小就认识的,知道这孩子的脾气温和,就算当面指出这些话也不是恶意,所以很快就缓过来了,点点头道:“也是我老糊涂了吧。”
说完,看了看天色,“天也快黑了,你不是说要回去看你母亲么?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