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下来,但是京城里还没降雪,也还没到烧地龙的时候。
武昙回房拿温水洗了把脸,又换了衣裳。
青瓷把带回来的首饰塞给杏子,就又跟着她去了老夫人那。
老夫人带着她和武勋一起用了饭,刚收拾好,武青钰夫妻和武青雪就相继的过来了。
武青钰的面色很严肃,武青雪低垂着眉眼,却很有点忐忑和紧张的。
老夫人和武勋在暖阁的炕上坐下,老夫人端着茶碗在慢慢地品茶。
没有人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武勋就望向了老夫人,语气颇有些艰难的说道:“母亲,孟氏的事前几个月两个孩子过去的时候已经告知了儿子,只是因为均无繁忙,脱不开身回来处理,让母亲受此凶险,全是儿子的疏忽和不是……”
他说着,就起身跪了下去。
武青钰和武青雪见状,就也上前一步,跟着跪下。
武青雪侧目去看武青钰,盼着他能说点什么替孟氏求求情,可武青钰的面色凝重,却是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武勋道:“是儿子娶妻不贤,再让母亲屡历风险,儿子也知道,母亲为了保全咱们侯府的名声,受了莫大的委屈……”
“都过去了!”他的话没说完,老夫人却已经出言打断,她放下茶碗看向了武勋道:“我受点委屈原是没什么的,可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终究不是个好兆头,哪个世家大族的衰败,不是从内部起因的?当初这个媳妇儿就不是我替你娶的,处置她确实也轮不到我,既然你现在回来了……这件事也不能一直这么捂着,那你便拿个决断出来吧!”
武青雪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一想到武勋白天对她发火的那个样子就是头皮一麻,又迟疑着闭了嘴。
武勋满面愧色,脸色铁青,咬着牙道:“此等毒妇,做出有悖伦常的恶事,本是死不足惜的,可却是如母亲所说,此事一旦上告官府和天家,我武氏阖族的名声都将跟着毁于一旦,将来孩子们的嫁娶都要被她牵连。儿子不孝,原想着应该将其休弃的……”
武青雪听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惊呼出声:“父亲……”
钱妈妈却听出了端倪,连忙也跟着跪下去,从旁拉了她一把。
老夫人不悦的横过来一眼,武青雪嘴唇不甘心的蠕动了一下,这才忍下了。
老夫人道:“当年元洲城一役,孟氏不是全家蒙难,已经无娘家可回了么?今天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我本也不是要听什么分辩和解释的,你既已有了决断,那直说就是!”
老夫人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是真的已经全部介怀,说完,重又端起茶碗喝茶。
武勋那里却好像终究是觉得难以启齿,又默了片刻,方才再度开口道:“孟氏做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已经不可让她再以定远侯府的当家主母自居,更不能留她在府里,继续败坏家里的名声,儿子想……京郊的鼓山上有一座清黎庵,就将她以清修为名送过去,让她去潜心念佛忏悔吧。琼儿究竟是嫁了皇家,这样留她个名分在,好歹……也是对皇家有个交代!”
清黎庵的地方十分偏僻,是一座只有十几个女尼的小寺庙。
孟氏要是去了,可想而知,只要府里还有老夫人一日,她就再不可能回来了。
而武青雪还一心巴望着孟氏能翻身,他们母女好风风光光的把持侯府呢。
武勋一个武将,不可能长期呆在京城,现在武勋在的时候他的日子都不好过,因为武勋是个男人,京城里勋贵人家就没有男人插手后院的事的,回头若是武勋再离了京城,她岂不是更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武青雪顿时就慌了,也顾不上害怕,连忙爬过去扯住了武勋的衣角道:“父亲!不可以的,您怎么可以将母亲送到那种地方去,那地方那么偏僻,只要您把她送去了,外人猜也猜到了母亲她必是犯了错的,到时候胡乱揣测的……终究还是会影响到侯府的名声。而且不为别的,计算看在我们兄妹几个的面子上,您好歹要顾念母亲她为你生儿育的功劳,这些年,母亲也是受了许多委屈的……”
说着,就急的哭了起来。
她现在怀了身孕,武勋不好对她动手,就只狠狠的闭了下眼睛道:“要不是念及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你当她犯下这样的事还能留着命在?京城里,哪家都有点腌臜事,犯了错就要罚,至于谁爱猜就让他们猜去,你们几个,谁也不许再替她求情,否则我一并责罚。”
“父亲……”武青雪哪肯罢休,可武勋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她自知没那个分量说动她,眼神慌乱的私下里扫了一圈,就又爬过去抓住了武青钰的手臂道:“哥哥!哥哥你说话啊,父亲若真要把母亲送去那种鬼地方,你让母亲怎么活……”
武青钰面部的表情紧绷,一语不发。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勋贵人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孟氏又“病”了这么久,按理说病死了都是顺理成章的……
现在父亲没要母亲的命,这真的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还能说什么。
武青雪冲他嚷了半天无果,终于发现他根本就不想管,哭声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呢喃道:“你是不准备管母亲的死活了吗?”
武青钰却是看都没看她,只是郑重的给老夫人磕了个头:“孙儿谢过祖母宽仁,饶恕我母亲性命!”
武青雪如遭雷击,整个人失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老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半晌,往旁边移开了视线,叹了口气道:“那便就如此吧。”
也许放在早些年,她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是非要孟氏一条命来泄愤的,可如今年纪大了,反而是将很多事看开了好多。
武勋心中大约也是觉得这样的处置其实对老夫人欠着公平,但是又无话可说,就又郑重的给老夫人磕了个头,然后才爬起来,转而对周妈妈道:“今天晚了,明日一早就安排她出府去吧。到底还带着府里的名分,给她个婢女带过去伺候日常起居,再交代给庵堂里一些钱好供应她的饮食,旁的……一切从简即可。”
武青雪瘫在地上,半天没力气爬起来。
钱妈妈本来是要去扶她的,听了武勋这话,终于忍无可忍的一咬牙冲着武勋跪下磕了头,恳求道:“侯爷,奴婢是打小儿就跟着夫人的,既然您要罚夫人去庵堂思过,那就让奴婢跟着去吧。”
武勋只看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钱妈妈跪在那里,很有些紧张和迷茫。
武昙盯着她看了两眼,倒是没想到这会是个舍得跟旧主福祸相依的忠仆。
她眼中飞快的计较了一些什么,然后转而看向了还瘫在那里的武青雪,挑眉道:“我看大姐姐跟二娘也是母女情深,既然这么舍不得二娘,那不如大姐姐你明日也跟着二娘一起去清黎庵?一则可以在二娘跟前尽孝,二则……大姐姐你现在住在侯府确实是不太合适!”
她就是死活的挤兑武青雪,半点不加掩饰的。
“你……”武青雪被她噎了一下,可是这时候又不是置气的时候……
别说她现在大着肚子,就算没这个肚子——
孟氏眼见着是被赶出府去了,越是这种情况下她就越得留下来,否则她们母女就真的要完了。
武青雪脸色清白交加,捏着手指不说话。
武昙于是冷笑:“我原来真以为大姐姐是孝顺的呢,原来就是拿嘴巴说说的。”
武青雪愤愤的瞪着她,却只能忍着不做声。
她方才那么激动的替孟氏求情,现在又被武昙挤兑,就等于是当众打了脸了,这时候确实说什么都不是。
武昙本来是想找个借口把武青雪直接赶出府去的,但是等了片刻,见武勋也没接她的话茬,就知道武勋还想保武青雪。
她暂时也不想和武勋正面撕破脸,便就没再步步紧逼。
孟氏的事处理完了,武勋就打发了他们这些做小辈的先下去,自己留在了老夫人处跟老夫人继续说话。
武昙走在最后面,隐约听他提起:“太子殿下有意给青林指一门婚……”
这件事白天的时候萧樾就与她说过了,武昙就也没留下来偷听,回到镜春斋就见程橙和杏子将她那堆首饰摆在桌子上整理。
“程橙回来了?”武昙跨进门去。
杏子就连忙起身迎上来道:“以前小姐的首饰都是程橙管着的,奴婢就叫了她回来,小姐,您这首饰不对啊,有一对碧玺玉扣的发簪少了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