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是萧昀的心腹一字一句念出来的,内容肯定的不带掺假的。
现在——
就只看这位太子殿下要如何决断了。
众人纷纷偷眼去看萧昀。
萧昀身姿笔直的立在那里,脸上表情严峻又冷肃,看不太清楚具体的情绪。
后妃们,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在盯着姜皇后等着瞧笑话。
“殿下!”方锦一声惊呼,完全也顾不上场合规矩了,从外围冲上来,跪在萧昀脚下就磕起头来,一面悲戚的哀嚎道:“太子殿下三思啊,陛下……陛下在驾崩之前已经病了许久,缠绵病榻,难免有神志不清的时候,这道遗诏未必就是陛下的本意,试想陛下与娘娘虽是伉俪情深,不忍分离,可陛下和娘娘都是最疼太子殿下您的,您如今还未长大成人,陛下崩逝,已经是对你万般的舍不得,若是不叫皇后娘娘看护着您,陛下就算到了九泉之下又怎么能放心?”
陶任之亲手捧出来的旨意,必然不会有假,再者——
别人不清楚内情,方锦心里也不糊涂,皇帝是为什么记恨上的姜皇后,她最清楚不过了。
只是——
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皇帝会小心眼成这样,即便是死……
居然也想着拉姜皇后去给他陪葬!
就怕是萧昀继位以后,姜皇后又能过上前呼后拥的好日子了吧!
方锦心里是一万个恐慌的,可谓是巧舌如簧的在想方设法替姜皇后辩解求情。
说话间,更是愤恨不已的转头瞪了陶任之一眼。
而陶任之——
他在拿出这道遗诏的时候是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看那样子是非得要将姜皇后置之死地才罢休的,可是很奇怪的,此刻圣旨被当众宣读之后,他脸上反而没了那种志得意满的精气神儿,反而显得有些颓废和落魄起来,就低垂着眼睛,无精打采的跪在那里,甚至于听到了方锦的辩解之词也很平静,并没有出言反驳。
其实他没有当众宣读圣旨,而是单独将圣旨呈到萧昀面前的时候,萧昀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的。
让萧昀弑母,并不是他的本意,他这样隐晦的提点,不过就是为了逼迫萧昀采取他之前的建议,将姜皇后留在这皇陵清修,不要再把人带回宫里去了。
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萧植的圣旨,因为这道遗诏,当初本来就是他暗示并且怂恿萧植留下来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姜氏这女人居然做出了弑君的蠢事来,那么——
将这样一个女人尊以更高的身份还放在小皇帝身边就是万万要不得的了。
而他没有在皇帝驾崩之初就将圣旨拿出来,却是没打算针对萧昀,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将这卷遗诏公开,后来就想出个折中的法子,那天察觉方锦这女人不安分的时候就建议萧昀将姜皇后驱逐出宫。
留她在皇陵,一来可以打着替皇帝守灵祈福的旗号,面子上好听些,二来也可以不用让她再回到皇城之内去搅风搅雨了……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可是——
当时萧昀没能拿定主意,犹豫不决,然后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昨夜这最后一晚,终还是决定将他生母尊高了。
陶任之一夜没睡,也是今天一大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将皇帝遗诏给请了出来。
原也只是想逼萧昀就范,将姜皇后留在皇陵的。
毕竟——
他退一步,姜皇后还能留条命,而若是坚持……
遗诏是皇帝的遗诏,皇帝在时,他抗旨不尊,皇帝只要说不想跟他计较,那便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现在皇帝驾崩了,他的旨意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驳回。
诚然,但萧昀当众让人宣读遗诏的时候,陶任之就明白,他这不是要遵从,反而是要逆天抗旨了!
因为——
从一开始,萧昀就是舍不得姜皇后的!
这些,姜皇后并不知道,这道遗诏就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击打的七零八落。
如果说昨晚她还又瞬间成全儿子,慷慨赴死的冲动,那么现在——
刚被高高的捧起在云端就又摔了下来,反而是将她直接摔懵了。
方锦跪在萧昀面前痛哭流涕。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因为——
没人敢违逆皇帝的遗诏,也没人敢逼迫太子弑母……
于是,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等着萧昀给个明确的态度出来。
姜皇后在地上,期期艾艾的盯着儿子冷峻的表情看了许久,直至最后风迷了双眼,她重新撑着力气跪起来。
“昀……”张了张嘴,原是想跟萧昀求情的,可是话到嘴边,看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想着萧昀现在所面对的压力和局势,突然就没能开口……
抗拒先帝遗诏,这个污点一旦落在身上,萧昀他就一辈子也洗不掉了。
她是想仗着萧昀母凭子贵,可萧昀从一开始就不顺遂了,以后他们母子的日子未必就能有多风光和如意……
而这一切,都源于她当初的一念之差,犯了无可辩解的大错!
姜皇后苦笑了一下,随后深吸一口气,高高将手举过头顶:“臣妾……”
不就是接旨么……
可是才开了个头,指尖上便是忽的一热。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然后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眼睛,就看见刺目的阳光下,萧昀站在她面前,手抓着她的指尖,面容依旧冷峻又严肃。
万众瞩目之下,他语气冷淡又威严的说道:“父皇的这道圣旨,就当本宫违逆了,父皇需要母后陪伴,也只能等到母后百年之后,如今我身为人子,孝悌为先,生者为先!”
他手上用力,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姜皇后拉起来。
姜皇后还愣在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再度转身,走回小尤子面前,一撩袍角跪下去,双手举过眉宇。
小尤子和他相对跪在那里,慌乱不已,连忙将圣旨塞给他,自己就赶紧避嫌让到了一边。
萧昀接了那道遗诏在手里,然后缓缓转向萧植陵寝的墓门方向,重重的三跪九叩。
其间,朝臣和宗室之间一片寂静,倒是没人跳出开指摘什么,只不过——
却有人不死心,跃跃欲试的偷偷转头来看萧樾。
人尽皆知这位晟王殿下和大行皇帝还有太子最不对付,这么好的机会和借口,他就不趁机发难,让小太子为个难?
可是——
最后大家却都集体失望了。
将皇帝陵寝的墓门暂时封闭之后,这件丧事就总算是办完了。
萧昀遣散了众人,让大家稍做休息,下午回城。
人群渐渐散开,只有陶任之还颓废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虽然逼迫太子弑母很不人道,可经此一事,太子忤逆先皇圣旨的事已经坐实,这个污点,只许没人借此发难,否则就都会如影随形,跟随萧昀一辈子的。
这不是陶任之想要的结果。
萧樾走上前去,唇角噙着一丝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笑容,揶揄道:“三公公不必自责,这不过是我们太子殿下以退为进的手段而已。”
陶任之大惑不解,听得愣住,狐疑的抬头看过来。
萧樾道:“我想他是早猜到你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了,请出皇后娘娘,只是为了激你将此物拿出来,当众宣读了这道旨意,虽然表面看他留下了忤逆和抗旨不尊的污点,实际上……却彻底消除了隐患,省得以后这道遗诏落在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比如本王……的手里,便成了攻讦他的把柄。今非昔比,咱们的太子殿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任性的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