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两个月前在元洲武昙就问过。
现在旧事重提……
曾文德的目光一闪,脸上表情就不自在的略一僵硬。
“我娘是怎么死的?”武昙目不转睛的逼视他的面孔,加重了语气又再重复了一遍:“别让我再问第三遍!”
她手中剑锋略一逼近。
曾文德颈边被划开一道伤口,伤口不致命,但确实剧烈一疼。
下一刻,他就瞬间警醒。
门后的钱妈妈也是目光一瞬不瞬,紧张的盯着他,只是这时候未免殃及自己,就使劲的忍着不叫自己乱动,甚至刻意到连呼吸都停住了,就唯恐曾文德会说出什么话再激怒了武昙。
而事实上,曾文德也的确是很忌讳提起这件事的。
他们合谋算计了武勋是一回事,毕竟已经有屡次暗算武青林的前车之鉴了,武昙向来和她大哥的感情亲厚,一个朝夕相处的大哥屡遭暗算,就已经将她激怒到了极致,并不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而受到更大的刺激……
可是——
她一个小姑娘,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而且……
曾文德很有些忌讳。
但只略踟蹰了一下,伤口涌出来的鲜血就浸透了领口,他便不能再坚持下去,就只是咬着牙,紧绷着腮边肌肉,低声的道:“她……她也是被二爷灭口杀死的!”
顿了一下,可能是怕武昙不信,就又补充道:“当初定远侯和夫人鹣鲽情深,定远侯重伤垂危的消息传回京城,没想到素来柔弱的夫人会忍不住亲自南下赶了过去。那时候她才刚生下三小姐不久,身子还没完全养好,又长途跋涉,路上就病了,二爷……原也没想对妇孺赶尽杀绝的,可是没想到夫人过去,却一眼就将他识破了,没办法……就……就只能……”
曾文德的声音弱了下去。
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在武昙的意料之中了。
自从知道武青林屡次被暗算的真凶是谁之后,她就联想到自己生母的死因了。
只不过,那还是她以为是父亲喜新厌旧,因为孟氏而厌弃了自己母子三人,这才趁着母亲南下过去探望的时候将其杀死,以便于给孟氏腾地方的……
虽然现在大事件的背景有了偏差,得出这么个结果也是不出所料的。
果然——
她母亲的死,也是另有隐情的!
父亲,母亲,大哥和她,甚至于祖母……
他们这一家子人,说起来都是血亲骨肉,却原来,他们为鱼肉,别人为刀俎,要不是她的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再加上萧樾屡次的援手,恐怕早就被人算计了进去,并且——
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得是多荒唐的一件事,他们全家就这样被一个衣冠禽兽掌控了整整十二年还不自知,她和哥哥更是稀里糊涂的认贼作父,从不设防。
现在回想,就会觉得不寒而栗。
武昙握着长剑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恍惚间就仿佛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一间暗室之内,而是站在了没有一丝风声吹进来的冰天雪地里,寒意从四肢百骸缓慢的浸透全身,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有一只宽厚的大掌覆握在了她持剑的手上。
手背上突然落下的温度,让武昙觉得自己像是被烫了一下,不由的哆嗦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猛一回头,就瞥见萧樾微微含笑的嘴角。
视线再点点上移,便望进了他俯瞰下来的眸子里。
他这个人,从来就不说会有多么的温柔细致,甚至身上总会有些她看不透也摸不着的地方,哪怕是这一刻,在她深受打击又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却还能带着几分局外人的促狭的笑意,这般从容又淡漠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那一瞬间,武昙却只觉得压在心口的那一块大石莫名其妙的被人移开了一点点。
阴霾黑暗的环境里,仿佛是有一束光落下来,顷刻间就觉得不那么冷了。
现在如若有人有悲悯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的当场崩溃……
这时候,却又仿佛觉得一起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她看着他,眼睛里缓缓的弥漫了一层水汽,噙了泪,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又紧紧的抿住了。
萧樾将她手里的长剑取走,反手递给了旁边的曲林,然后顺势包裹住她的手指,将那那只手拢在了掌中握住。
武昙吸了吸鼻子,将喉间的那一声哽咽给生吞了下去,这才语带委屈的抱怨了一句:“你怎么来了?不是跟着去皇陵送葬了么?”
“一个死人罢了,埋了就是了,有什么好送的?”萧樾语气冷淡的说道,将她拢到身边,动作自然的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问:“事情办完了么?我让雷鸣回城去带了醉仙楼的食盒过来,办完了就上去吃,趁热!”
今天一早,因为四更天就得进宫,武昙早上是三更就起身的,当时睡不够,也没什么胃口,陪着老夫人胡乱塞了两口饭就跟着进了宫,等从宫里出来,再回家就一倒头睡了个七荤八素,起床就又拉了林彦瑶出门,算下来,这已经七八个时辰没再进食了。
其实她心里有事儿,倒是也不觉得饿,可是这样万念俱灰的时刻,有人往她面前摆一口热汤饭的话——
想一想,都觉得幸福温暖的想落泪。
“已经办的差不多了,那就上去吧!”武昙定了定神,说着,就先给蓝釉递了个眼色。
蓝釉会意,略一颔首就先揪着木偶一样的钱妈妈出去了。
彼时萧樾已经牵着武昙往石室外面走。
曾文德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惊慌的冲着两人的背影喊:“二小姐,我什么都告诉您了,您答应我的事……”
武昙的脚步顿住,直接冷声打断他的话:“我说话算数!”
她没有回头,说完就又吩咐曲林:“上去拿笔墨下来,让他把方才的供词全都写下来,签字画押!”
“是!”曲林拱手应诺,说完又迟疑着看了曾文德一眼,问:“那……还要留活口吗?”
“不用了!”武昙道:“我又不需要跟谁当面对质,至于我大哥和祖母……不需要什么劳什子的人证,我说的话他们都信。”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和萧樾相携离开了。
曾文德盯着两人的背影在狭窄的暗道里,呼吸渐渐急促,悬了半天的心却总算慢慢的跌回肚子里,他也全身的力气耗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追随武勋一场,彼此之间互相利用,互为助力,本以为可以一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没曾想最后却落到这么个结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那位少年成名又骁勇善战的晟王殿下,也就不是凭空长他人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