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飞快的定了定神,连忙解释,“是因为今日……”
武青林却没叫他说下去,直接抬手制止他:“将军,我并无怪罪你郑家之意,也请将军能体谅我武家一二。这件事,我有言在先,若是你郑家无意与我定远侯府结亲,我会去陛下面前陈情,将婚事作废,绝不纠缠。本就是陛下盛情难却的事,既然你家已有定夺,那就快刀斩乱麻,不要再拖下去了,这样对令千金的名声也不好。所以我特来知会将军一声,稍后我便会进宫,同陛下说明此事,以后咱们两家相见,就勿须因此事尴尬了。另外也请郑将军不要因此而对我侯府一门生出什么芥蒂来,咱们公是公,私是私,即便两家之间没有婚事捆绑,凡事朝廷有需要的地方,该与将军合作配合之处,我也依旧会照办。”
言罢,直接没给郑修反驳的机会,便又拱手深深一揖。
郑修又哪里听不懂他的眼下之意——
不仅是郑兰衿的态度问题,更有郑夫人贸然提亲,都惹了武家人的不快。
武青林这言下之意,他不仅会去御前推掉和郑兰衿的婚事,同时——
武家也不会再和郑家另外结亲。
平心而论,他对武青林这个人还是极看好的,一开始女儿不太情愿这门婚事,因为是在国丧期间,他觉得有时间,就没着急,想着后面找机会让女儿见见武青林其人,总能改观逆转过来。
横竖萧植驾崩,一年之内举国服丧,婚嫁的事都不宜大办,他们两家这样的人家,肯定不能偷偷摸摸就把儿女婚事给办了,真要结亲也要等国丧过去再风风光光的办。
他自己是打算的很好,谁想到妻女会自作主张,生出这样的是非来?
如今武青林一番话,直接堵得他哑口无言。
郑修脸色涨得通红,虽是还想挽救一下,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声:“原是我郑家没有这样的福分和缘分,这事本就是我家办得不对,该早些给世子一个交代的。世子今日这般坦诚相待,就更是叫我汗颜,既是如此,那……婚事就作罢吧。世子准备几时入宫,我同你一起……”
他说着,就要转身去取披风。
武青林还是将再次将她拦下了:“不必劳烦将军了,陛下那里我自去陈情即可,提前来与将军打了招呼,只是我单方面行事,给你郑家添麻烦,将军心中知晓此事即可,回头若是陛下问起,您也好有个应对,不至于再打了咱们两家的脸面。”
就在这一点上,他郑家人做事和武家就高下立判。
本来就是两家人有商有量可以和和气气解决的事,郑家母女却多此一举,用那些小心思去配合外人算计武昙,虽说那些小事不至于真将武昙怎么样了,可这样的作为——
却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这才是武青林最无法忍受的地方。
郑修自然知道自家人的作为很不上道,被武青林暗讽之后,就更是羞愧难当,也就更不好再多言了,只就咬牙拱手:“郑某治家不严,妻女见识浅薄,今日多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给侯府,给世子一并赔罪。”
武青林受了他这一礼,便就转身告辞。
这时候,在里间听了半天的郑兰衿却咬咬牙,追了出来:“武世子请留步!”
武青林的目光微微一凝,止了步子,却是迟疑了一下方才转身。
郑兰衿快走两步追上来,迎上他的视线,咬咬牙,便也郑重的屈膝施了一礼:“今日宫中诸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险些将令妹卷入了是非当中,事后我也十分后悔,本来正和父亲商量,准备登门道歉的。既然武世子亲自来了,那我在这里就当面给您道歉请罪了!”
说着,又再度郑重的屈膝福了一福。
武青林长身而立,面上依旧冷淡,没什么情绪,只道:“你我两家非亲非故,我家也没道理要求郑大小姐和郑夫人替我妹子出头,郑大小姐没做错什么事,您的歉意恕我武家也不便收下。”
说完,就继续抬脚往外走。
他这说的的确是心里话。
郑家人做事,以他们自己家人的利益和立场先做考虑,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因此而伤及了武昙,他也不会不讲理到会苛责全天下的人都合该围着他妹子打转儿。
可郑家母女做了这样的事之后,却彻底断了他跟郑家结亲的打算。
武青林走得果断干脆,郑兰衿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这般的决绝不留情面,拧眉略一斟酌,就又扬声叫住他:“武世子!”
她再追上去两步,颇有些不解的又再迎上武青林的目光道:“你嘴上说着不计较,实际上……还是计较了的!”
否则,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和抉择。
武青林与她四目相对,似是略迟疑了一下,没准确回答她的质疑,却是突然问道:“郑大小姐无意嫁入我家,便有郑夫人替你筹谋出头,这种被亲生母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当是不错的吧?”
郑夫人之所以会抢着去提议娶武昙给她儿子做媳妇,无非就是为了不想让她女儿得一份不喜欢的婚事。
郑兰衿被他问住,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茬。
武青林的面容仍旧冷肃,没什么表情的直视她的面孔道:“父母之爱子女,是该替他们打算谋划的,郑大小姐不用觉得我是口是心非,我确实不觉得你们家人的做法有任何天理难容之处。只是……”
他说着,略一停顿,后又唇角勾起一个冷讽的笑容来:“你郑家的人有私心,我武家的人自然也有。我母亲早亡,昙儿自幼便没见过母亲的样子,她是没有亲生母亲替她出面,袒护、维护,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合该是让她出门在外就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我定远侯府对你郑家以礼相待,既不能得到同等的坦诚和尊重……你们自当以你们自己的家人为重,我们亦然。无关对错,只是没缘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罢了。”
本来郑兰衿将计就计,配合了德阳公主的计划,险些往武昙身上泼了脏水的事,他就已经很恼火了。
可毕竟——
两家人无亲无故,他确实也不能要求郑家这位大小姐初次见面就替他的妹妹出头,也无意怪罪。
可郑夫人的作为就着实让他没法忍受了。
她郑家宝贝自己的女儿,不想女儿得一段违心的婚事,这也不什么错处,可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称心如意,就半分不顾及的直接拿别人家的女儿做替死鬼?
也就是萧樾不会计较武昙身上这些小瑕疵,小污点,也就是武昙心大,也不会被异样的眼光和旁人指指点点逼到活不下去,否则——
郑夫人这番当众提亲就等于是致命一击了。
不仅会断掉武昙的婚事,甚至足以把人给逼死的!
老夫人当时谈及郑家的婚事,都姑且在全面的考虑他们郑家姑娘的名声,想着怎样能够最周全的把事情给谈一谈,不管成不成的,都得以人家姑娘的名声为先,不要为了郑家的事,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和前程。
可到了郑夫人那——
她家的姑娘是宝,半分委屈不得,武昙就成了野草,所以随便揪来替他们家去救急的?
即使她不是个刻薄和恶毒的人,可这样的人家——
即便武昙那里没有萧樾占着,武家要给她议亲,也绝对不敢将她嫁进郑家来。
谁家的女儿不是捧在手心里,娇养着养大的?这么费心费力好好养大的姑娘,难道就是为了送去给别人家糟践的么?
武青林承认,在他心里亲妹妹的地位是占据得有些重的,但哪怕是她,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的妹妹能过得好,就去把别人家的无辜女孩儿往脚底下踩……
也许有些人家,会觉得儿媳到底不如人家的亲骨肉更亲,只要人家还算方正,家风不出问题,将就着过就行了。
可是对武青林,甚至整个武家而言——
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互相尊重,这是最后的底线!
不是要求妹妹嫁人之后,能在婆家作威作福,但至少要被尊重,被当成对等的家人来诚心的相待。
武青林说完,便就没再停留,径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郑兰衿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一直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若有所思。
其实在她的观念里——
她跟母亲确实不算做错了什么事,本来就算皇帝有意撮合他们两家,毕竟她现在又不是武家的媳妇,确实没那个义务替武昙出头,至于她母亲单方面的求娶——
他们家的人口简单,相处起来也不复杂,可能其中保护她的成分居多,但也必然没打算把武昙娶进门来苛待的。
可是,武青林一个大男人,却是同她说了这样的一番道理……
郑修见女儿站在院中许久不曾挪动,便就叹息的走上前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天阴了,怕是要飘雪了。”
郑兰衿缓慢的回头看向父亲,眉头深锁,又很是思索了一阵子,方才有些沮丧的问:“父亲,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也没想上去踩武昙一脚的,可是听武青林那么说——
仿佛是她真的欺负了人一样。
“不管对与错,总归都要有个结果的!”郑修道,天空已经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的,他仰头看了半晌,复又低头,目光温和的看着女儿道:“没事儿。即使婚事不成,这武青林还是言而有信的,不会在朝中给为父使绊子的,你不用自责。”
郑兰衿听他这样说,心里也还总觉得闷闷的,不过面上还是勉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嗯!”
武青林从郑家出来,果然是连侯府也没回,直接又打马去了宫里。
彼时小尤子正带人给萧昀的御书房里添火盆,也是刚把郑夫人替自家儿子求娶武昙的事做笑话讲给萧昀听了。
萧昀握笔的手,猛地顿住,眉峰紧蹙,还没等反应,殿外就有内侍进来通禀:“陛下,定远侯世子在宫门外求见,说有要事,须得当面禀报,无比要于今日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