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芸好本来正略有几分不安的在思量霍常宇这事儿究竟会怎么了结,忽然听见眼前人群里有人喊:“定远侯来了……”
她下意识的一抬头,就刚好和武青林看过来的眸光撞在一处。
眼前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又是他们霍家人坑武家的旧账,并且这次还牵扯出了武昙。
霍芸好心里一阵的窒闷,一时之间只觉得无颜面对,脸上表情瞬间就有点撑不住,想要赔罪,又觉得无从说起,一瞬间只觉得尴尬无比,局促的不知如何是好。
武青林看她这样,就知道又是这些破事影响到她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方便说什么,只就微不可察的略一颔首,然后就若无其事的又将视线移开了。
霍芸好忽的愣住。
他这是——
在暗示她可以宽心?
何氏见她发愣,就推了她肩膀一下:“妹妹?”
霍芸好回过神来,连忙掩饰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在她的记忆里,武青林一直都是个十分冷淡的人,尤其是对他们霍家人不喜,就因为她十分的清楚这一点,所以偶尔有所交集,甚至都出于自觉的回避,尽量不去接触他的视线。
可现在,却突然发现不知道是何时起,她居然已经忘了避嫌,不经意间都有了眼神交流了……
又好像——
这个人其实也没有她以往印象中的那么冷漠不易近人?
彼时的公堂上,因为这一次武青林并无涉案,见他进来,胡天明就赶忙从堂上迎下来,客气的拱手行礼,又因为可能事关他妹妹的清誉,便将他拉到旁边私底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他说了。
最后,胡天明才将案上写着个八字的纸条拿给他:“侯爷请看,就是这个八字。”
武青林一眼扫过,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身上本来就有战场杀伐之人的戾气,骤然目色一寒,就连胡天明都是心头一紧,打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敬畏来:“侯爷,这果然……”
武青林目光死盯着跪在公堂上的霍常宇和柳馨两人,语气冷冰冰道:“这上面与我妹妹的准确生辰所差不过一两个时辰。”
言罢,才又转向胡天明道:“此时已经不只是我武家和他霍家两家的事了,怕是其中曲折是非府尹大人也不好轻易判断,还是立刻写折子带着霍家三爷去御前对质吧。”
柳馨这样的身份,若不是皇帝特别传召,没有资格出现在御前。
胡天明也深知此事棘手,向武青林道谢之后就立刻宣布退堂。
柳馨暂时被收押入狱,霍常宇则是被限制起来。
他自己回了后衙去写奏折,而书记官那边带人在整理供状和物证,衙门里忙翻了天。
这案子既然真的涉及了皇家,就不可能继续在京兆府衙门审下去了,围观的百姓虽然意犹未尽,这会儿也只能散了,只是群情激动,大家且走且是热火朝天的议论开来。
真的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哈?当朝天子,居然是很有可能因为一个青楼女子的手段,就这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换了个媳妇?
这样荒唐的事,民间也难看见几回的。
百姓们津津乐道,此事就在胤京之内迅速渲染开来。
“咱们也走吧!”既然事情得奏到御前再处置了,那就不是她们能左右的了,霍芸好虽然也是心中略感不安,也只能扶着何氏一道离开了。
姑嫂一行在衙门外面上了马车。
何氏今天是被吓得够呛,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都不觉得脚疼了,只就六神无主的抓着霍芸好的手骂道:“他们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本来为了谋财就去诬告当初要权贵,她就已经觉得霍常宇是在作死了。
没想到她这都还是低估了那兄妹两人的真本事。
这事情虽然目前曝光出来的是霍常宇的锅,何氏也不傻,自然知道里头还有霍芸婳的事。
霍芸好的心情与她也差不了多少,只能勉强安慰她:“嫂嫂先不用多想,横竖木已成舟……依着霍芸婳的性子,必然要将此事全部往霍常宇身上推,只要她能脱身了,这件事于皇家而言也是一件丑事,还是有余地的。”
她之所以敢这样说,还是因为这事情里也牵扯到了武家。
武青林对自己那个妹妹有多看重,她深有领悟,既然他胸有成竹,那这事儿最终应该是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
“但愿吧。”何氏六神无主,这事情太大,实在不是她能应付的了的。
“小姐。”旁边南栀却是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跃跃欲试的道:“您现在等于是跟武家侯爷有了婚约了吧?方才为什么不等他出来了问一问呢?”
何氏一愣,她方才一时紧张倒是忘了这回事了,此时就也霍的抬头朝霍芸好看过来。
“别胡说。”霍芸好却是脸一沉,厉声何止了南栀。
南栀不服气:“奴婢怎么就胡说了?那会儿在公堂上明明……”
“那只是权宜之计。”霍芸好再次打断她的话,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情绪起伏太激烈了反而暴露了心虚,就又赶忙冷静下来,严肃的警告:“定远侯府这样的人家,就是在我们霍家鼎盛之时,也是攀附不起的,更何况还是如今这个境地。武家兄妹一再出手相帮,我本来就已经给人家添了许多麻烦了,总不能人家出手相帮,我们就蹬鼻子上脸,趁火打劫吧。”
“怎么就能叫趁火打劫呢?刚是武世子自己说的……”南栀觉得她家小姐这是想不开,还要辩解。
霍芸好又警告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南栀就不敢再多说了,只能强下了后面的话。
何氏从旁看着,她也是高嫁进霍家的,能理解这种门第之差对女人来说的意义,心里也能明白小姑子此时的顾虑,只是天上掉下来的锦绣良缘,就这么拒之门外了多可惜。
南栀那边自己不敢开口,就拼命地给她使眼色求救。
何氏斟酌了一下,也是忍不住的开口劝道:“我看那侯爷就不是个计较门第的人,咱们家现在是挺不堪的,可这又不是你作出来的。只要他不介意,你也大可以不必这么较真的,说到底,咱们女人这一辈子真正嫁的和指望的都还只是那个人,日子是跟那个人过的,又不全是过的门第。”
只要夫妻疑心,只要夫君将你放心心里了,其实对女人而言,就什么都是可以挨过去的。
霍芸好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她跟武青林——
她承认自己对他是有好感的,只是一直不敢妄想。
可武青林对她呢?
这么一想,心中就不免酸涩暴躁了起来,不耐烦道:“也不是单独是门第的事儿!”
霍文山虽然已经不给萧昀授课了,可头上到底还挂着个太傅的头衔,如若他们霍家真的是实打实的清贵书香人家,也还罢了,可霍家内里到底是怎么样的?跟人家林家是完全没法比的。
武家娶媳妇,也许不是只看门第高低,可是屹立百年不倒的功勋世家,最看中的东西——
底蕴和人品,他们霍家就最是没有的。
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霍芸好自惭形秽的了。
太清醒的人,活的太明白的人,也往往更容易在高枝面前感到自卑。
霍芸好以往觉得自己清明剔透是件极好的事,可以让她在人生中少走很多的弯路。
这一刻,却头一次破天荒的觉得,如若她也和霍芸婳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是不是一勇无前的敢于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个欲念去飞蛾扑火的争一下,反而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思及此处,霍芸好便是不禁苦笑。
何氏看在眼里,张了张,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是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和好姻缘,可她一个做嫂子的,毕竟不是父母,难道还能逼着小姑子嫁吗?
所以即便心里遗憾,也只能忍下了不言。
南栀却是完全忍不了的,又往前凑了凑,抓着霍芸好的手急切道:“小姐,要么您再想想啊?奴婢就是觉得小姐您值得这么好的姻缘。夫人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的婚事,若您能得了好归宿,她地下有之,想必也才能安心。不是为了跟谁置气,也不是为了攀附权贵给谁看的,奴婢就是想您能得个好夫婿,将来有了依靠,也能安安稳稳的嫁人,过安生日子。”
搬出夫人来,总能有些作用的。
南栀的迫切都写在脸上,霍芸好看在眼里,却就只觉得心里更加憋闷了起来,只敷衍着道了句:“我知道。但这事儿你别再说了。”
“可是……”南栀还想再劝,就被何氏拦住了,“好了好了,先不提这个了,还是先等咱们霍家渡过了眼前这一劫再说吧。”
马车一路前行,回到霍府时已经过午。
南栀先下的车,刚跳下来却没了动静。
霍芸好弯身从马车上下来,不经意的略一抬眸,却看见自家门口的石狮子前面长身而立站在门前的一人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