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雷鸣的语气略有迟疑,微微垂下眼睛斟酌了下,方才继续说道:“当日和周家表小姐一起涉案的那个庞婆子,是周家已故二公子的那个奶妈子。”
雷鸣今年已经三十有二,是萧樾身边这些人里,少有的从他当年尚在京城就已经跟着他的了。
所以,对于当年和萧樾有关的,和周家还有宫里有关的一些京城里的旧事,他都是知道一些端倪的。
周家的世子周畅简,武昙还是比较熟悉的。
并且也依稀知道他身下还有个嫡出的弟弟,但是英年早逝,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
武老夫人和周老夫人之间关系好,经常来往,武昙小的时候,老夫人去哪儿也都愿意带着她,可是在两位老夫人无数次的交集谈话之中,武昙清楚的记得,她是一次也不曾听他们提到过周家那位已逝的二公子的。
她会知道曾经有什么一个人,还是不记得哪一年了,她陪武老夫人去周家拜访,当时周老夫人的精神不大好,回来的路上武老夫人感慨着提了一句……
说约莫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忌日快到了。
诚然,哪家死了人,都不会心情好。
武昙当时也没当回事,就也没细问。
但现在,萧樾和雷鸣明显是话里有话。
她目色狐,依次在两人面上过了一遍。
萧樾闻言,面色也不由的凝重几分,微微的倒抽一口气,叹道:“还真是她。”
只这么一句话,就没在多言。
他重新将视线移回雷鸣脸上。
雷鸣就自己的继续回话:“其实派过去国公府打听消息的兄弟昨夜就带了消息回来,属下恐怕有误,又亲自去确认了一遍,并且今日一早往京兆府和大理寺借阅了当日卷宗,确定当日被以主谋处决的婆子,就是周家二公子的那个乳母庞氏。当年周二公子过世之后,她就被挪去了国公夫人常氏的院子里服侍,是前两年表小姐出事之后,性情越发的刁钻难侍候了,国公夫人觉得她办事稳妥,才又把她派去了表小姐房里服侍。”
这庞氏,就算曾经给周家的公子做过乳母,但是归根结底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国公夫人弃车保帅,何况当时的主要目的也不只是为了保周畅茵,而是维护国公府的名声……
推了一个奴才出来顶罪,根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不值得大惊小怪。
雷鸣提及此人,是一脸的讳莫如深。
就连萧樾都很反常,神色看上去颇有几分凝重。
武昙隐隐意识到了其中必有内情,就也不由的跟着多了几分紧张,眉头使劲的皱了起来。
“哦。”萧樾失神了片刻,瞧见她的神色,就又赶忙定了定神,握了她的手又转而对雷鸣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然后牵着武昙出了门:“先回房。”
外面的雪还下得纷纷扬扬的,虽然武昙身上穿得厚实,萧樾也知道她那身子骨儿娇弱。
所以路上就半点不耽搁,径直带着她回了后院。
回房之后,待到婢女们替二人清理干净了身上的落雪,又上了热茶,武昙就给俩丫头使了眼色:“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你们都下去烤火吃午饭去吧。”
“是!”青瓷应诺,转身就带着婢女们退了出去。
萧樾和武昙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
桌上摆着两盏热茶,窗外簌簌落雪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虽然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旺,武昙也依旧觉得警醒,头脑清明。
她望定了萧樾,忖道:“周家那边……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家那位已故的二公子……我记得小时候偶然听祖母提过一次,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他的乳母被推出来替周畅茵顶罪能有什么问题?”
萧樾手里捧着茶盏,呷一口茶之后也没抬头,只是盯着茶碗里微微浮动的茶叶,淡声的问:“武老夫人和我外祖母交好,几乎无话不谈,可你应该是没怎么听她们谈论起周家我那位二表兄的事吧?”
就想武老夫人那时候也决口不提武勖和武勤一样,她和周老夫人之间是有这样的默契的。
武昙点头:“我确实没听她们谈论过,我知道的……也仅限于周家是有过这么个人而已。你外祖母……是十分看重和宠爱你这个早逝的表兄么?”
萧樾依旧没有抬头。
一时也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沉吟着微微吐出一口气之后,才整合了脑海里被遗忘了很久的一些记忆,悠悠的道:“你知道,宁国公府虽是武将出身,可弃武从文已有三代人,想要在军中复起,这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周家,之所以还能保有如今的爵位和地位,也不过全是因为我母后的缘故。我舅舅和大表兄皆是资质平庸之辈,用来守成都显吃力,更别提还要指望着他们能建功立业再进一步了。我那位二表兄名叫周畅源,不仅样貌生得出众,而且自小就聪慧灵秀,他比大表兄小了六岁,可自从四岁上启蒙了之后,没两年,在功课上就超越了比他要年长许多的兄长。并且,他的为人也活泼机灵,并不似大表兄那般木讷……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名动京城的才子了。可想而知,那时候不仅仅是舅舅、舅母,就是整个国公府都对他抱以厚望。尤其是外祖母……”
他话到这里,才终于抬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武昙:“我外母你是知道的,平时看着淡泊,但实际上是和你家老夫人一样好强又硬气的一副脾气。周家的没落,她看在眼里,自是着急的,虽然母后入宫之后,因为辅佐父皇有功,地位稳固,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国公府的声名和地位,但靠着联姻得来的荣耀,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二表兄的才华有所展露之后,外祖母就将他接到了身边,全力教导,希望能培养他成材,将来可以顶立门户,光耀门楣。她在这个孙儿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又寄予了多少厚望,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二表兄也争气,十三岁就中举,写出了叫翰林几位大学士都称道的惊世文章。并且多年的相处下来,他和外祖母之间的祖孙情分也异常深厚,无人能比。可眼见着就是在那样一副锦绣繁华、前程大好的前景面前,他却在十六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不治身亡了。”
萧樾小时候每逢过节,也会出入国公府。
周畅源的为人活泼洒脱,很好相处,也曾带着他玩过,闹过……
他的印象里还存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此时提起,就分外唏嘘。
他不禁叹了口气:“可想而知,当时外祖母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别人家痛失至亲,多是要留下一些物件,好睹物思人的,可二表兄离世以后,有段时间外祖母却疯魔了一般,变得喜怒无常,命人一把火将二表兄生前住过的院子,用过的所有物件全部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干净净。仿佛是要抹掉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好借以填平这个孙儿的离世在她心上留下的伤口。那之后,有一两年的时间,她不出门应酬,也不见人,后面才慢慢地恢复正常,走了出来。但是舅舅他们投鼠忌器,从那以后,整个宁国公府上下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再没有人会提起和那位而表兄有关的任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