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鸾一开门,只见门口两边站满了穿着雨披提着灯笼的青壮村民,个个面上绑着浸了药汁的白麻布,神色凝肃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陆栖鸾问道。
村长犹豫了片刻,道:“王大夫刚刚发现,江老太病倒在家里了,说是染了疫病,让今天见过她的人先去祠堂。”
“……”
她倒是忘了,在这个有着瘟疫的村子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并不是他们这些官。
……
柳西村的祠堂与寻常村子的不同,因经商者多,旁系繁杂,连同祠堂也是扩建了再扩建。平日里婚丧之事大多也都在这儿办,便是连逝者停灵的地方也有。
“这是今天的药,请姑娘用吧。”
屋子里一扇里门靠墙的一面放着一排近日病死之人的灵位,中间横陈着两三具还未下葬的棺材,房子下面通着寒冷的井水,在湿润炎热的南方,尸体往往会被存放在这样的地方防止腐败。
而一门之隔,便是隔离疫病者的地方。
“药待会儿我会喝的,王大夫还没回来吗?”
祠堂的人说:“江婆婆年纪大了,这一劫怕是躲不过。王大夫心善,病情稳不下来他是不会回来的。”
陆栖鸾又问道:“那对门的那位叶大夫今天怎么样了?”
“叶大夫是风寒,不过喝了两日药,想来已经好多了,今日吃了不少。”
“那他今日说了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告诉我们这两日他患了风寒耽搁了疫病,让我们把尸体再放两天,待他出来再看。陆姑娘今夜先休息吧,卧铺在里面,先前虽说有病人住过,但铺盖面儿都是拿药水煮过的,不脏。”
叶扶摇来这儿的主要任务是看死人,从死人身上找症结,给王师命救活人作参考。因他风寒这两日未出门,是以也将疫情耽搁了。
陆栖鸾点点头,道:“那我今夜留在这儿也行,只是怕冲撞了后面的灵位,是不是得先烧根香告告罪?”
“不必了,都是些该死的……”那祠堂的老人说到这,打住了话头,转而道,“您是京里来的贵人,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鬼不值得您一拜,还是明日吧。王大夫交代过了,要给您添个炭盆,小人这就去给您端,您喝完了,把药碗放门口便是。”
“好。”
陆栖鸾探头望去,见那人离开,立即端起药碗四处张望。
这一碗药分量不小,药味又重,泼地上很快就会被发现,而这里装饰简单,窗子都是拿木板钉死的,倒哪儿都不太合适。
陆栖鸾转了一圈,走到墙边往灵堂里瞄了一眼,见到里面有一个装灯油的壶,壮着胆子走进去,把药倒进空油壶里,刚把油壶放回原位,便看到手边一个灵牌上写着熟悉的名字。
——柳四。
竟然在这儿。
陆栖鸾端起油灯,将后面的排位一一望过去,发现正是柳四那帮商队的成员。
“柳四……柳岭、柳方、柳……”
数了数,一共有三十三个,而柳四的商队据村里人说,包括他本人在内应该有二十五个才是。
沉思间,陆栖鸾手里的油灯忽然抖动了一下,待她紧张地回头看时,看见灵堂门前出现半个人影,随着她看过来的目光,轻轻把另外半边门推开。
“我听他们说你在服药。”王师命的目光轻轻落在香案上的空药碗上,道,“灵堂里冷,出来吧,若是药凉了,药性便淡了。”
脊背僵硬得宛如脊骨被冻结了一般,陆栖鸾试图将戒备的姿态放松些,道:“他们不是说……你要去给江婆婆治通宵吗?”
“不必了,邻居发现得早,疫病还不够重。但江婆婆年事已高,成与不成还要看明日。”
待他走过来时,陆栖鸾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面灵牌,讶道:“这是……”
“今日新离世的病人灵位,家中摆一个,祠堂也要摆一个。”
陆栖鸾看了那灵位的名字,轻轻啊了一声,神色不定道:“这不是那日烧花的那个……”
“正是。”
……刘柱,第三十四个。
火折子将桌面上落了灰尘的白烛一一点起,待点到最后一个时,王师命拿着火折子的手轻轻带起陆栖鸾的左手,将余下的一支蜡烛点燃。
“我在别处看病时,忽然想到你一个人待在这灵堂时,多半是害怕的。”
陆栖鸾莫名觉得,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指,有一种死者般的冰冷。
“还好,活人总归比死人吓人。”
王师命的神色更柔和了,抵近陆栖鸾的耳际,轻声问道:“那你是怕他们……还是怕我?”
手指徐徐蜷曲紧,陆栖鸾稍稍离他远了些,道:“这儿还是太冷了,我……去外面。”
“稍等,还有一件事,见了你便总把要事忘了。”
明暗不定的烛火映照着王师命半面脸庞,一如既往地以他温和的声调朝她说道——
“我来时见了苏公子,他怕是也染了疫病,咳得厉害,我便送他休息去了,陆姑娘不·必·担·心。”
第三十一章 事出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