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原公主府前,秦尔蔚叹了口气,慢腾腾地从车上下来。
自从去年陆栖鸾身世一案,到她如今做了东沧侯,秦尔蔚已称病了三个月之久,虽说后来听了宋明桐的话去作证把此事圆了下来,可到底是因他秦家而起,对陆栖鸾是既怕又愧。
直到府里战战兢兢地收到了七夕文会的请柬,加上有宋明桐做保,他这才答应前来。
“表兄,这边。”公主府的正门里,宋明桐正等着他。
……看来今非昔比的不止一个陆栖鸾。
秦尔蔚印象里宋明桐还是那个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妹妹,现在有了功名,官品都与他平起平坐,连带着说话间的神态,都透着一股神采飞扬的爽利。
她过得这么好,也不知道宋姑母每天都在哭什么。
“你这段时日在陆侯身边……宋公就没有什么微词?”秦尔蔚到底还是担心的。
提及祖父,宋明桐目光微黯,道:“祖父自陛下登位后,一直缠绵病榻,入夏后身子虽然养过来了,但心中郁郁寡欢。府中请了许多僧人陪在祖父身边日日念经,也不见外人,昨日我回府探望时,连我都不愿见了。”
一代权臣,如今至此,秦尔蔚不免唏嘘:“那改日我也该去拜访拜访,但愿宋公能尽快康复吧。”
“承你吉言了。”宋明桐见时辰快到了,道,“七夕文会遍邀的是京中的贵女,这边就由我来主持,你们男子就去找陆侯吧。”
一提到陆栖鸾,秦尔蔚就有点颤:“她、她今天没去忙国事啊……”
宋明桐见他有点怂,道:“表兄,正是因你与陆侯有误会,才该解开才对,就此逃避与懦夫何异?陆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不会吃了你。”
秦尔蔚挨了一顿数落,垂头丧气地往后院走去,但他远远地瞧见一处人声鼎沸,年轻的官吏都挤在一座凉亭前,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陆侯,下官是自嵩州回京述职的,听闻朝中要税赋革旧,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
“那可太好了,嵩州税吏最喜巧立名目,不知逼死多少佃户,按朝廷所颁的改革,此患可得大治!”
“杜兄还是谨慎些吧,那些地头蛇盘根错节,别实行起来又让他们钻了空子……”
也是奇怪,这些年轻的官吏讨论的最激烈的并非是这位女侯的资历和容貌,而是国政……他们从新帝及其首辅的身上看到的并非少不更事,而是相对于太上皇时代的一种锐意进取的姿态。
这和过去的朝政完全不同,太上皇的治下,追求的是内部求稳,外政兴战,但这种状态已持续了十年,内部已然腐坏。今年初的朝臣换血后,朝廷的态度一转,要与外邦停战求和,着手整治内政,与民生息。
秦尔蔚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倒是了解陆栖鸾这个人两分,有时候坏得令人牙痒,但她极为自律,就算是朝中如此繁忙的政务,她也不会糊弄了事。
秦尔蔚不由得觉得这些姑娘家,和他堂堂男儿间,距离真是越来越远了。
这么一想,想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转向后院的偏僻处……还是先等等吧,有什么话等到文会结束后再说。
行至后院处,忽然飘来一丝淡淡幽香,幽然入髓,不免让人遐想那香气主人,该是何等姿容绝丽。
秦尔蔚晃了神,不由得循着那幽香走去,只见后院一株花树下,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其中一个他见过,是枭卫府的大夫,因郡主来京后水土不服,陆侯特意推荐来的,而另一个……
恰好此时斜阳落暮,风带起飞花,落了伊人满头。
风华绝代。
此时他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花树那头,叶扶摇余光瞥见秦尔蔚呆立在廊侧,轻声笑道——
“我单是让你来东楚,没听说过你拿这般娇容而来,真不想让人知道你与在下是一伙的。”
“开始嫉妒本座的美貌就是你堕落之伊始,什么时候你这能掐会算的功夫不灵了,就让出宗主之位吧。”
“你还年轻,老朽怕你担待不起。”
“嘁~”
说话间,男女莫辨的妖娆面目一放柔,从轻轻拂去肩上落花的姿态,到转身回眸的动作,俱都是女子之态。
秦尔蔚见那美人朝自己走来,连忙退后了一步,拱手道:“在下孟浪了,请姑娘见谅。”
“我若不见谅呢?”素纱郡主微微倾身,桃花眼看得秦尔蔚脸红,道,“今日是府中七夕文会,我听闻东楚多文豪,这位大人,可愿为我献诗一首?”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丝勾引人的意味,秦尔蔚在东楚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间双目发直,回过神来已经连连点头:“是……是,愿为姑娘提笔!”
说着,他便慌张离开了。
旁侧的叶扶摇见他满足了,道:“日后你我不必见面谈了,派个人传信便是。”
“为何?”
叶扶摇:“恐污我清白。”
又互相嘲讽了一回合,素纱郡主整理了一下神色,与他一道款款而出,刚一到前院,便看见凉亭处男女阵营分明,剑拔弩张。
亭中一群莺莺燕燕早就在一边等得急了,听见他们国事讨论完了,那些官吏们又想找陆侯约饭,顿时摔本子怒了,围上去将那些男子一个个都推到了亭子外。
“你们占着陆侯多久了,该换我们了。”
下面的官吏与世家子觉得委屈:“我们与陆侯谈的是国事,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
“你这话说的,陆侯不是妇道人家?”
可不是吗,最大的妇道人家刚刚还在和他们谈政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