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不料这一开门,眼前正举手还要用力敲门的正是脑中刚刚闪现过的哥儿,当下冷下脸,果然跟二哥待一起时间长了也失去了原来的教养,与这些乡下哥儿同流合污了,不快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丧夫的哥儿不在家蹲着跑出来丢人现眼,要说赵平川对唐春明的看法,那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也有少年怀春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唐春明非常符合他对哥儿的幻想,那时候他对自家二哥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下定决心苦读将来有一天将唐春明救出苦海。可他为唐春明如此努力,唐春明却渐渐地褪去了原来不同于乡下其他哥儿的光华变得一样的愚昧无知不可救药,赵平川一心认定是唐春明辜负了他,原本有多看中现在就有多厌恶。

相反,唐春明看到这人心中一乐,嘿,等的就是这人,省得他大闹一通才能将这人闹出来,当即将怀里儿子往边上一放,双腿一弯就给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唬得赵平川和唐春嵘以及跟来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这是作啥?

唐春明是在乡下混着长大的,老爹没多少时间管他,要管也是棍子侍候,所以他在乡间没少看妇人的吵架,那可真是唱作俱佳,他就算学不来也能照着描画不是。

于是,唐春明不等唐春嵘的手伸过来要拉他起来,对着一头雾水的赵平川就拉开了哭腔:“他叔,我今天带着你侄儿来求求你了,这么些年大虎他挣下的大部分银钱都供你念书了,现在他都没有了,求求你给我和你可怜的侄儿留条活路吧,求求你跟阿母说说不要卖了我跟阿林,你要多少银子,我马上去卖房卖地把银子给你,我们母子俩哪怕出去讨饭也不想进那火坑啊,他叔……”

赵林小哥儿一看阿母哭了,顿时也大哭起来:“我不要被阿嬷卖了,我要跟阿母在一起,小叔,你要十两银子等阿林长大了给你挣来,哇哇……”

为了将戏演得更加真实,唐春明可是动了番脑筋,他在袖口上涂了姜汁,这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眼睛,那眼泪水就像水笼头一样哗哗地淌下来了。他与儿子抱成一团哭得唏里哗啦,一边还偷偷瞄了眼赵平川的脸色,那黑得跟煤灰也差不离了。

该!让你跟你老母欺负人,老子今天不弄死你老子就不姓唐了!

为了这场戏,他连宝贝的林哥儿都贡献上了,就为了增加这份苦情戏码,儿子哎,这是最后一回了,以后阿母绝不再让你受委曲了,他是假哭,儿子可是真哭。

而且儿子说出的话真是给力啊,绝对又狠狠捅了他小叔一刀!

站在人群最后面的王英看到这一幕嘴巴都合拢不上了,擦了擦眼睛,他没看错吧,这还是他继子吗?难道嫁了人就能把人完全改造成另一副性子?要说他这继子,可是最要面子的人啊,换了以前怎么也不可能这样不要脸面地哭嚎的。

不过抬头看到赵家老三的神情,他现在明白了这继子的路子,不是他说,这回倒真让他找对方法了,赵老嬷再撒泼,这回也让他继子找到了命门,今日要是赵老嬷不把这事给解决了,以后赵家老三就甭想再把这书念下去了,这读书最要紧的可不就是个名声。

人们总是喜好同情弱者,何况这跪在地上哭成团的母子俩与赵家相比更衬托出他们的可怜凄惨,已经有人忍不住数落起这赵家和赵家老三起来。

“赵老三啊,未来的秀才公,虽然你哥没了,可明哥儿怎么说都是你哥么,林小哥儿也是你亲侄子,你怎么忍心这么逼迫他们!”

“赵家可是村里的上等人家,难道这去赶考的费用还得逼迫人家孤儿寡母的掏出来?这样的读书人我家宁可不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不是,赵老嬷成日地在村里炫耀他的小儿子,难道赵大虎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林小哥儿虽然是哥儿那身上好歹流的也是他赵家的血啊。”

“这也忒狠心了,大过年的真不人活了。”

……

赵平川抬眼扫了一圈围在门口的人,大部分人眼里都透露着鄙夷与看不起,对跪在地上哭泣的母子则抱以同情怜悯,赵平川顿时眼前一黑身体打晃,此刻他掐死唐春明的心都有了,他什么时候逼迫过他了?逼迫他的从来都是阿母和大哥么,真正有辱斯文!

张秀脚下生风地赶至里正家,里正和他夫家一个姓,李,李家也是平山村的一个大姓,村里唯一的祠堂也是李氏家族的,只是后来随着战乱与逃难迁徒来不少外地乡民,平山村才逐渐地成为一个多姓氏混居的山村,但李姓依旧是该村的大姓,历任里正都是李家人。

☆、008 吵闹

张秀的丈夫李大山与里正是出了五服的关系,但与其他人家相比关系依旧是比较近的,进了里正家门就扯开嗓子叫了起来:“大伯么,大伯他在家吗?”

里正家的房子是村子最好的,全部是青砖瓦房,看上去整齐又宽敞,前院还种了棵枣树和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树,等到开春天气转暖,这院子里会更添生气。这时堂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哥儿,面目慈和,一看到来人就先笑了:“是大山家的阿秀啊,这是怎么了,风风火火的,火烧屁股了不成?”也是关系好才拿小辈开玩笑。

“可不是火烧屁股了么,”张秀一脸真被你说中了的表情,“大伯他在家吗?赵家的闹起来了,快让大伯赶去救人,否则这明哥儿母子俩都快被赵家的蹉磨死了。”

“呸,大过年的什么死啊死的。”正月里还没出,说个死字总会不吉利,不过另一边却扬声朝里面喊道:“当家的,这赵家的闹起来了你要不要去管管?前两日可都传开了,这赵阿嬷逼着明哥儿改嫁换银子呢。”正是农闲的时候,村里有什么事情传得飞快,里正的夫郎也早被相熟的人家告知了。

话音刚落,里面又走出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汉子,看上去就比普通农家汉子多了份威严:“这赵家的也太不像话了,走吧,一起去看看,别正月里就闹出人命来。”真出了人命那可是他这里正的不是了,这是在给平山村抹黑呢。赵老汉是个好的,可他没娶个好夫郎,这人没了夫郎却越发闹腾个不停,要不是看在赵老三读书人的面上,里正也受不了这样的老嬷。

“去就去,别人怕赵老嬷耍横撒泼我可不怕,这种人就属那滚刀子肉的,阿秀,咱们先走,让你大伯在后面慢慢走。”李夫郎拍了拍袖子白了自家汉子一眼就抬脚往外走,他也知道这汉子不耐烦与那老嬷打交道,所以非要把自己拉扯过去,不过他可不怕。

“好咧,大伯您可不能真慢啊,最好把其他族老一起叫上让大家评评理,省得以后赵老嬷再折腾你这个里正。”张秀欢喜应道。

里正的夫郎怪嗔了张秀一眼,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这心眼也耍到他当家的身上了,不过算了,他也知道秀哥儿是一片善心,说实话,当家的看中赵老三,他却看不上这么个穷酸,他家的两个小子虽然也念着书,可该干的农活一样都不能少,庄户人家出身的就算走到天边也不能忘了本。

村西赵家门口的动静太大,就连汉子都被惊动了过来围观。

当张秀和里正夫郎以及后面慢了一步的里正赶来时,就听到赵阿嬷撒泼的哭嚎声。

“……当家的你怎么死得那么早,留下我一个老嬷子受人欺负,我这累死累活的都为了啥,天打雷劈的,到头来还让儿么欺上门来,当家的你睁开眼看看,这日子还让不让人活下去了,不如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这扫把星克死了他生母,克死了阿爹,我赵家好心把他娶过门,不成想没几年把我家老二也给克死了,他嫁进我赵家门做过什么?不孝敬老人不说,还勾得我家老二跟家里人离了心,你们看看就算现在他这贱人也不安分,不好好守在家里过日子逼到嬷家来,你个天打雷劈的搅家精。”

赵阿嬷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两头散乱,身上也粘着灰,一边哭嚎着一边用手拍打地面,两眼凶狠地盯着唐春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敢欺到他的命根子头上。

赵老三脸也涨得通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无知哥儿,难怪圣人都听唯哥儿和小人难养也,你羞辱读书人的名声不要紧,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不该不孝敬长辈,还不快快给阿母赔礼道歉,虽说兄长不在了,可阿母既然是长辈,阿母便做得你的主。”

“三弟说得有道理,弟么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把阿母逼到什么地步了?你对得起阿母苦心把大虎抚养长大对得起一心奉孝老人的大虎吗?阿母,你还有我和大牛,还有三弟,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弟么,你还在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把阿母搀扶起来,你的心怎就这么狠呢!”王春花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一脸愤恨地指责唐春明,仿佛他要逼死赵阿嬷似的。而赵家老大却缩在屋里,弟么来闹,他出去不管说什么都会惹得一身腥。

“也就大虎把他当个宝贝,不想想连母家都不跟他来往的,可见这人啊……啧啧。”边上看热闹的李从根家的夫郎也闲闲地来了一句,谁都知道,李从根家的夫郎和王春花走得最近,这意味深长的啧啧声和意犹未尽的话语让人不由自主地展开联想,唐春明与母家关系不好那是众所周知的,不会有人说后母的不是,那么,明哥儿莫非真如此不孝?

这些声音让赵阿嬷在地上越发打滚撒泼起来,嚎得更加声嘶力竭,一些过来的年纪大的汉子哥儿也不由觉得唐春明做得有些过分了,这都把老人逼到什么程度了,要是村里的年纪轻的汉子哥儿都学了这种风气去,以后谁还照顾孝敬他们这些老的,此风不可长!

于是就出现了一些偏向赵阿嬷的声音:“明哥儿啊,虽然大虎走了,可你还是赵家的人,有什么事一家人不好关起门来有商有量的,看看这老人都啥样了。”

“是啊,一个哥么对着小叔子又跪又求的,这像什么话,也不知道避避嫌。”

赵阿嬷和王春花听到这些声音眼中越发得意起来,今天就是要把唐春明这股风煞下去,以后在村里和赵家这哥儿还不任他们磋磨,哼,翻了天去了!就算翻上天也得把这人给扯下来!

不过一些年轻的汉子哥儿还是偏向唐春明母子的,怎么看这两母子都瘦弱得快要晕过去了,哪里比得赵家人一个个脸红扑扑的,尤以赵阿嬷和王春花为甚,那身上的肥肉哦,都一颤一颤的,平时不知塞了多少肉进肚子里了。

唐春明对村中老人的反应丝毫不觉得奇怪,他也是农村里长大的,一些老家伙就自恃年纪大倚老卖老,无理也要搅三分,要把家中和村里小辈的气焰给压下去,否则一个个跑到他们头上去他们老的说话还有谁听?在家中和村里还有什么地位?

唐春明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今天要不把关系扯清了以后就甭想过安生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