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老臣直言,皇上您的天资不算聪颖,若是后天再不集中精神,怕是要愧对先皇了。”他板着脸孔,语气严肃地说着,还拱手朝天作了个揖。
“是……是……太师教训得是……”我不自然地眨巴几下眼睛,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然饶是如此,我这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法静下心来。哪怕太师恨铁不成钢地动用了戒尺——去敲打案几——以提醒我专注于学业,我也还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我想,宫女身亡一事一日没有解决,我这心下就一日不得安生。
如此思量着,我硬着头皮向太师说明了缘由,然后请他准许我告个假。
做皇帝做到我这份上,大概是史无前例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老太师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太可怕。
好在老人家虽然为人严厉,但到底也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一边训斥着,要我回来之后必须加倍努力,一边面色不霁地放我离开了。
我谢过了通情达理的角太师,叫上琴遇等一帮子宫人——随行护驾。
说实话,我是当真不敢独自前往案发地点的——怎么想都太瘆人了。
于是,我领着近三十个宫女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出了人命的两座宫殿。
孰料无巧不成书,到了禧妃娘娘的富熙宫,我竟然同时看到了宫殿的主人和明妃两位娘娘。
只见平日里似乎合得来又好像不是那么亲密的她们,此刻正在殿门内的空地上窸窸窣窣地谈论着什么。
“皇上驾到——”这时,太监尖锐的喊声突然响起,直把专注于谈话的两位娘娘吓了一大跳。
她们不约而同地侧过脑袋,见果真是我,居然在愣怔了片刻过后,千载难逢地急急抬脚,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瞅着平日里素来只会斜眼看我的两人今日竟待我如此恭敬,我一时间都生出了想要抬头去望一望太阳的念头。
“两位娘娘快快请起。”
我也没好意思上前去扶,因为她们向来都是不喜欢我随意靠近她们的。是以,我仅仅是有点儿惶恐地目视她们在各自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起身,随后与我四目相接。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琴遇都教过我该怎么问了……没事的……
“朕今儿个来,就是想来问问,关于那些没了的宫女,你们可有什么线索?”在心里安抚了自个儿的情绪,我照着来这儿之前琴遇所教我的话,故作镇定地问着,一双眼甚至勇敢地直视着两位娘娘的脸。
两人闻言似是隐约变了脸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各自皮笑肉不笑地冲我翘了翘唇角。
“皇上,这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是害怕得很,全然不晓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明妃娘娘便不自然地转动着眼珠子,口中情真意切地作答。
“是啊皇上!这不,本宫心里堵得慌,都到明妃姐姐这儿来寻安慰了!”明妃话音刚落,一旁的禧妃就迫不及待地接上话来,好像她二人平日里就是这般亲密无间的样子。
当然,我眼下所关心的事,并非她们两个是否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两人都明确向我表示她们毫不知情,我也只能偷偷地看了看琴遇,在目睹其不表态的回应后,姑且作罢了。
“皇上当真要去案犯地点吗?”一炷香的工夫过后,我们业已告别了两位难得对我彬彬有礼的娘娘,走在了前往出事现场的道路上——只是,琴遇简洁明了的一句问话,立马就止住了我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步伐。
“很……很吓人吗……”我小心翼翼地侧过脑袋,惴惴不安地注视着琴遇双眉微锁的容颜,期期艾艾地问她。
“依奴婢看,皇上还是不要过去了……”琴遇低声建议着,嘴里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奴婢担心皇上会受惊。”
看来真的是很可怕呃……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真没亲眼见过死人的尸体……而且……还是那样面目全非的死尸。
在脑中勾勒着一个个恐怖的画面,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恕奴婢直言,既然两位娘娘不愿透露任何情报,皇上即使亲自去瞧了,怕是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话音落下,我抿着唇注目于说话的琴遇。
“那……朕该去问皇叔吗?”
琴遇闻言,沉默片刻,最终一语不发地摇了摇头。
“那……那那些宫女……就那样白白丧命了吗?”
琴遇微垂着眼帘,依然没有答话。
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认为那几个宫女虽不该耻笑一国之君,却也罪不至死——毕竟,这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然而,我们所怀疑乃至可以说几乎已经认定的对象,却毫不留情地处死了她们——甚至不留全尸。
思及此,我再次不寒而栗。
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真就这般冷酷无情吗?
但是,为什么?被笑话的人是我,为什么他要做到这种让人心颤的地步?
走了一趟却徒劳而返,是夜,我心神不宁地坐在御书房里,不远处依旧是负责教导我的角太师。
“皇上。”突然,他开口唤了我一声,直接把注意力分散的我吓得猛打了个激灵。
“皇上还在想白天的事吗?”不过,与平日里有所不同的是,老人家虽是抬眼注视着我,神情却不似平常般严厉。
“唔……”我看着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角太师抬手捋了捋那长长的白胡子,饱经沧桑的脸上显出几分洞察世事的泰然,“老臣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希望皇上能够明白。”
“太师请讲。”我不晓得他这是要对我说些什么,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表示洗耳恭听。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朝哪一代不存在冤死之人,哪怕是明君在世,也无法保证这前朝后宫里没有一桩冤案,能做到的,就唯有尽力避免冤情的发生。”角太师顿了顿,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我的眉眼,“皇上若是想不透这一点,是很难放开手脚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