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卿远……
我怔怔地注视着他——仿佛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就只剩我二人尚且不愿妥协——然而,视线相会的片刻后,我却清楚地瞧见了他皱着眉头冲我微微摇头的模样。
他……他……
平日里向来反应迟缓的我,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是在暗示我莫要当堂“一意孤行”——螳臂当车。
是啊……螳臂当车……此时此刻,在众多天玑臣子群情愤慨的请愿声中,我要如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他们不会听我的,不会。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也……
这……这不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鬼使神差地,我蓦地将眸光投入到另一人的眼中。
我咬紧了双唇,睁大了双眼,凝视着那位于最前端的百官之首——我的三皇叔,姬子涯。
我看见他正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既不附和那满朝文武,亦不开口表示反对。
呵……呵呵……反对……他怎么可能反对……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他姬子涯授意的吗!?
那一刻,我幡然醒悟——在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面前,我姬云梨原来是那样渺小的存在,渺小到即便我真真切切地立于高处,却自始至终只能仰望他威严乃至骇人的容颜。
可是……可是……
我不能就这样退缩——不能任由这个可怕的男子将我的至亲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惊惶中作出了这一不容动摇的决定,我握着扶手的柔荑突然不再因惊怒而颤抖。
下一瞬,一心欲陷成王于绝境的文武百官就意外地看见,那个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天玑女帝,在他们一浪高过一浪的请求声中霍然起身。
偌大的殿堂内,仿佛于弹指间变得鸦雀无声。那一张张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脸庞,都不约而同地与我对面相视。
惊慌,愤怒,恐惧,不甘,悲伤……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它们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促使我眼含不易察觉的泪意,徐徐开启了有些粘滞的朱唇。
“传朕旨意,将皇弟姬风行……毫发无损地带回皇城。朕要当面问问他……”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站得挺直,竭尽全力让声音不显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话音未落,我已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将悲愤隐忍的视线转移到姬子涯的脸上,恰逢他闻言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与我四目相接。
我想,他一定心知肚明,我方才那七个字,问的不是我的三弟姬风行,而是他——姬子涯。
只可惜,面对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短短一语,他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似没有做过任何卑鄙的举动一般,坦然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直到我先一步承受不住他那沉静而又从容的目光,然后不由得当着群臣的面拂袖而去,我们才停止了这当局者清的对视。
步履匆匆地辗转御书房后,我惊魂未定地遣退了所有的侍者,只留我最信任的琴遇相伴左右。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的两只手是发着抖的。
“皇上……”
“琴遇,我好害怕,又好不甘心……”心下惶恐的我冷不丁伸手抱住了少女柔软的腰身,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宝贵的温暖,“他们……他们要害三弟……他们要害三弟……可是我动不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皇上……”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至耳畔,琴遇似是悲切而沉重地唤着,罕见地用手揽住了我的双肩,“皇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殿下平安无事地回来,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真的吗……真的吗……”忽然间就泪眼朦胧的我没有离开她的怀抱,只是不敢相信地反复呢喃着。
“真的,是真的……殿下他……一定会渡过这一难关的……”说着,琴遇的胳膊像是更使劲了一些,如同在以她柔弱的身躯,给予我点滴的勇气。
此刻的她,也定是担心得很吧。
如此思量着,我咬紧了唇不说话,只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将不仅仅是琴遇的安慰之言。
我二人就这样互相抱着,直到琴遇忽然松开了手,继而蹲□去仰视于我。
“皇上,记住,在那个人面前,一定要忍。”
突如其来的一句叮嘱,令我不免微微一愣——进而睁大了眼。
“你也觉得……是三皇叔搞的鬼?”
四目相对间,我并未目睹少女眼中分毫的诧异之色。
“以成王殿下的为人,决计不会密谋篡位。而普天之下,除了摄政王,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能耐,可以这般明目张胆地嫁祸于人却不受指摘。”
琴遇面色凝重地分析着,叫我霎时不寒而栗。
相识九年有余,我从未见过她此等严肃中带着愠怒的神情。
是啊,她是极少生气的——即便心里不痛快了,也不会轻易写在脸上。
由此可见,皇叔此番一手遮天、指鹿为马的行径,可真是叫仇者痛啊!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首先,皇上此次派去一探究竟的大人,断不能是摄政王的人,否则,殿下非但难以洗清冤屈,怕是连平安返京都无法实现了。”
“嗯!这我知道!”对于琴遇的说法表示极度赞同之后,我倏尔亮起的眸光又禁不住黯淡下去,“可是……这前朝后宫,又有谁能够不畏惧皇叔的权势,一心一意地替我办事……”
话音落下,我的脑中业已突地浮现出一名男子的音容笑貌。
是以,我情不自禁地抬眸去看——映入眼帘的,是琴遇双眉微锁的面容以及沉着笃定的眼神。
“有。礼部侍郎,苏卿远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