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盼盼家果然离得近,开车不过三分钟,到了她家小区家楼下,王盼盼下了车,关上车门前对着徐浩然说道:“好了,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而徐浩然一直没有动作,直到看到三楼客厅的灯亮起来才离开。
“叮咚。”手机铃声响起。王盼盼正喝着水,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打开一看,是徐浩然的短信。
“周六一起去看以秋吧,那个小丫头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过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她笑了一下,很快回复道:“好啊。”
周六。
缪以秋支着脑袋,双手抱膝坐在病床上发呆,敲门声响起,她转头看着门,却并不说话,门被推开后一前一后两个人走了进来,一见到她醒着的,原本刻意放轻的动作又重了起来。
“小丫头,原来你醒着啊,哥哥敲门你怎么不应声?”徐浩然大步走了过来,凑到她面前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见到哥哥开不开心。”
缪以秋目光闪了一下,微微撑起身体问道:“你今天怎么不穿制服?”
“小丫头你日子过傻了?今天可是星期六,哥哥不上班,就算是上班的时候,也不是天天都穿着制服的。”徐浩然把王盼盼推到她的面前:“你之前认不出我,那还认不认识你盼盼阿姨?”
缪以秋很不想理这个智障,但还是有气无力的说道:“哦,盼盼阿姨。”
缪以秋虽然精神不是很好,但是没哭没闹,目光也算有神,这让两人都安心了很多,王盼盼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对着徐浩然说道:“徐浩然,没想到你还有鬼心思,你自个是哥哥,到我这就成了阿姨了,要知道,以前以秋都是叫我盼盼姐姐的。”
缪以秋的手握起了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她深深吸了一口,抬高了声音喊这个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盼盼姐姐?”
两人拎了一些水果和小零食过来,此刻王盼盼正在给她床头桌子上的果篮添砖加瓦,还换了不知道是谁送来已经有些枯萎的鲜花。他们两人原本还带了缪以秋很喜欢的一款肉松面包卷,但是他们在走廊上碰到了季岚,两人很热情的喊了一声:“嫂子。”
季岚却面无表情,一见到她手上提着的面包袋,就说缪以秋现在不能吃肉,不管肉什么都不行,一吃肯定得反恶心,王盼盼想把面包递给季岚,却被她拒绝了,最后还被刺了一句:“你们做缉毒的,吸毒者想必也遇到不少了,不会不知道,他们很大一部分,都不爱吃肉。”
当时季岚的表情语气都称不上好,王盼盼当时就气的想反驳,可是季岚已经越过她往洗衣房去了,徐浩然又死死的拉着她,才不至于闹得不好看。
最后王盼盼把面包卷留在了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此刻听到缪以秋喊她,不知怎么的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举了一包薯片在她面前晃了晃:“以秋想不想吃零食。”
缪以秋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闪烁,为了怕她看出来,还故意低着头:“盼盼姐姐,那个伤害我的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姐姐跟你保证,以后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缪以秋心跳如雷,故意当着两人的面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的头现在还痛,好大一个包。”她从这两天医生护士的态度中早就看出来了,绝对不是妈妈告诉她的肺炎那样简单,肺炎可不会让人头上长出一个包,肺炎可不会让人一天每隔几个小时就痛苦万分,涕泪横流而无法控制。
她心中早就有了怀疑,此刻的猜测成真,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居然还能继续往下问:“那我昨天为什么都没有见到我爸爸,坏人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徐浩然一听坏了,可不能让缪以秋对缪副队有怨气,弯下身体视线跟她齐平:“因为你爸爸是一个大英雄,除了给你打针的那个坏人,还有更大的坏蛋要抓到,好给我们以秋报仇。”
给她打针的坏蛋?缪以秋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这辈子的爸爸妈妈没有做生意,妈妈是单位员工,而爸爸是缉毒警,手上的针孔,给她打针的坏蛋,每隔几个小时突如其来的痛苦,原来……忽视的是这些,缪以秋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几乎都要越出胸腔,她喉咙里传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身体倒下之前,看到了徐浩然和王盼盼惊惶的面孔。
第7章
“好端端的,怎么会因为心跳过快而心率不齐呢?”季岚听完医生的描述后难以接受:“以秋以前从来没有心脏方面的毛病。”听到女儿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才稍微放松一些,可是接下来的双眼却像是利剑一样,直直的看向王盼盼和徐浩然两人。
说实话,王盼盼和徐浩然两人在病房里的时候也被缪以秋吓了一跳,此刻面对着季岚怀疑的眼神,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呢?他们好歹也是警察,接受过特殊训练,对于人的情绪比一般人更加敏感,更不用说如此不加掩饰。季岚是真的怀疑他们、讨厌他们,甚至不想看见他们,而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知道缪以秋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开始的。
王盼盼委屈的眼睛都发红了,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徐浩然头疼不已,在他人生的二十八年中,终于遇见了比写报告更加头疼的事情,还不得不解决,他苦着脸道:“嫂子,你不会以为这事跟我们有关系吧,我们是真的不清楚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现在跟你一样不敢相信。”
季岚也知道自己带了几分迁怒,可是她一想起女儿为什么会被报复,那颗心就像是马上要喷发的火山口一样,怎么都缓和不下来。她按捺下情绪:“好,那你告诉我,你们在病房里说了些什么?徐浩然,我信任你们,所以才会让你们随意去看她,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们的信任。”
王盼盼毕竟还年轻,被毒贩仇视她不在意,可是现在站在面前对着他们咄咄逼人的是他们缪副队的妻子,是最了解他们最应该理解他们的人。面对这样的冷眼和怀疑,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还记得两年前考上单位不久,租了房子不会做饭,缪副队便领着她去自己家,那个时候季岚最照顾她,心疼她一个女孩子在这么辛苦的岗位上工作,常常叫她去家吃饭。后来她不好意思,不太去,季岚还到她家帮忙,指导她怎么做饭,而缪以秋就是饭菜成品的考核官。
王盼盼红着眼睛走开了,徐浩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不过他还是决定,先把一切都说清楚。他七嘴八舌的开始解释,从最先进门给缪以秋扮鬼脸讲起,真是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他一边回忆一边讲,最后双手在季岚面前一摊:“嫂子,就这么多了,真的是一个词都没放过,你也知道我的记忆力不差,肯定不会唬你的。”
季岚却梗着脖子看着他问道:“那你觉得,她是因为什么心跳过度,继而心悸呢?”
徐浩然被噎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季岚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短短的几天,她已经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
“你觉得是毒对不对,毒品对以秋的大脑和肝脏产生了不可逆的伤害,现在连心脏都不放过了,可是我还要担心她戒不戒的掉!”其实季岚这几天都没怎么哭过,因为缪以秋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依然痛苦,但是她很懂事,不再伸出胳膊求妈妈给她打针,会说护工叔叔护士姐姐辛苦了,会让她晚上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会对着她吐槽动画片里面的剧情,为了躲避吃药眼睛会咕噜噜的转,对着她大声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因为那天只发作了四次。
如果这真的是病,这病真的好的了吗?季岚开始嚎啕大哭:“我的女儿,从小生下来就身体健康,没有住过一次院的女儿,这一次就要了我的命。”
“嫂子,嫂子别这样。”徐浩然和旁边的一个护士连忙去扶她,季岚却还是半跪在病房外冰凉的地上,双手捂着脸把额头扣在上面,就像她那颗被浸在冰水里的心一样,她恨缪裘卓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让女儿被报复,可是她也恨自己,她那天为什么要加班,为什么不去接女儿放学。
“嫂子,以秋还在里面呢?”徐浩然实在劝不动了,只好使出了杀手锏:“这医院的病房也不隔音,等一下把她吵醒了就不好了。嫂子,你相信我,以后会变好的。”
可是谁也没有发现,这个时候应该在躺在病床上休息的缪以秋光着脚站在了病房门口,把自己的脸贴在了门上,她呆呆愣愣的,听得那些隔着病房门传到她耳朵里的话,不发一言。
脚步声渐行渐远,季岚被劝走了,缪以秋才把头无力的靠在门上,低喃着:“原来,这辈子……跟上辈子,是不一样的啊!”这声音太轻太轻,很快消散在空气中,除了她自己,无人听闻。
到了晚上,季岚又像是没事人一样出现在缪以秋面前,缪以秋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时间渐渐过去,距离她最开始醒来已经十天了。医院里不断有新的病人进进出出,每一天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这是k市最好的医院,什么资源都紧缺,包括病房。可是缪以秋依旧住在507那间单人病房里,上头曾经下过命令,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直到她出院为止,因此她仍旧享受原本这辈子都享受不到的vip待遇,即使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缪以秋无意间听到护士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还在纳闷,为什么是直到出院为止,而不是痊愈,后来才后知后觉,她染上了毒瘾,而毒瘾来带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变得跟以前一样,估计是下辈子的事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辈子。
每一次毒瘾发作,四肢被固定在病床上,流下来的汗能够浸湿整张床单的时候;大把大把的药吞下去,恶心的干呕却抠不出来的时候;还有她昏昏沉沉,感受着现在的身体真的和健康相去甚远的时候。她就在想,吸毒这么痛苦的事情,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想不开呢?
吸要费钱,戒要费钱,痛苦不说,还死的早,好好的活着不行吗?
缪以秋坐在医院下面花园的长凳子上,双手一左一右的按在上面,小短腿还没有着地,一晃一晃的。这几天都在下雨,今天是难得的晴天,由于前几天的降水,温度也不高,她终于获得批准可以出来放放风了。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这还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脚踏实地的走到外面来,伸出手掌,让阳光落在上面,恍惚间带来一种不真实感。
缪以秋并不是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既然是住院部楼下的花园,自然会有别的病人出现。她身边就有一个大约十五六的少年,和她一样穿着医院的病服,面容清秀,长的赏心悦目,只可惜虽然四肢健全,但是却是坐在轮椅上。为了不揭人伤疤,她贴心的没问你为什么坐轮椅这样的问题,毕竟让人走不了路的原因多了去了,不一定要下面少一截。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下面来,不然我妈妈管我管的可严了,连病房的门都不让我出,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我吹走一样。”缪以秋此刻已经收回了手,她并没有去看那个少年,嘴巴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也根本不在意自己声音多么沙哑:“我刚刚走到太阳底下的时候,眼睛都闪过白光了,好像之前是一直是待在黑暗里面的吸血鬼。虽然病房里有窗户有灯,还能看得到外面,可是真的走出来,原来待在屋子里和待在外面是不一样的。”
原修转头看着这个莫名自来熟的小姑娘,打量了一下她苍白的像是书中描述的幽灵一样的脸色,空荡荡的几乎都能挂在身上的病服,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的妈妈担忧的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要是继续在病房里面待着,我的病历里恐怕就要多一种精神疾病了,生病真的很痛苦,可是我却不敢说,因为妈妈比我更加痛苦,我要是说了,她就坚持不下去了。”
按理说,一般人听到这些话,或多或少都会说几句安慰的话,就算是他们也知道那些安慰的话用贬义词来说,大多可以用站着说话不腰疼来解释。
其实缪以秋从第一句话没有被理会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她的这些话无人述说,只能倾诉给身边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因为再憋下去,她会疯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