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办妥了,您尽可以放心。”
“兰姑客气了……”
符远知隐约听见他们后面还有什么人,年纪可能也不是青年了,声音沉稳但压得很低,谈吐有着大家之气——符远知在符家被这股子酸气熏大的,当然闻出来了。
他们没进来,就在门口说了些话,然后两个弟子走进来,拖起符远知。
出门时到底擦肩而过,符远知因为身体内剧烈的疼痛无法专注地观察,可是那个人衣角上绣着的花纹他不思考都能认得,他曾经的室友连内裤上都有这个花纹——
澜洲青江山乐家的家徽。
两个拖他的弟子明显不太温柔,所以他的意识很快就飘得很远,等到再飘回来的时候,符远知纵然自诩见多识广,也还是大骂了一句灵谍士刚刚评选出来的年度最流行脏话:
“我爆你丫的大脑花!”
——他被关在一个初心宫弟子只听说过的地方——镇魔殿。
符远知觉得,这绝对可以和乐痕星吹一波了,不仅混成了云梦主的徒弟,还被关了镇魔殿呢!
如果,乐痕星还活着的话。
镇魔殿这么俗气的名字,说出来谁都知道是用来关押魔头的,但是符远知并不觉得自己吃过至上魔尊这种陈年旧案会被天宫翻出来,毕竟符家都没任何风声。
一点点愤怒涌上来——我所受的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想对付我师尊。
符远知也惊讶,自己竟然只有一点点愤怒,可能,在最初查清师尊已被关押千年之久时,就已经生气到了极限吧。
镇魔殿的囚牢并不是普通的房间,执律堂的暗室只是光线不好,但是有师尊在的时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镇魔殿的锁心牢,七十二道令符熔铸在妖兽骸骨之上,而妖兽是万年前北海死去的蛟,体型几乎逼近了真龙,它的每一道脊椎骨上都熔铸七十二道镇魂灵符,用它做房屋的脊梁,可以把道者的神魂肉身锁死在这座建筑之内。
剩下的设计在符远知看来比较文艺,什么寒玉打造锁链往脖子上挂一挂,弄个台子飘在水里,水里全是幽洲边陲裂隙打上来的冥河水,漫上台子一挨着皮肤,那直接凉得魂都要冻上了。
符远知盘膝坐好,蚀骨啖心之痛,但是他曾经亲手剔除自己神魂里的魔气,经脉一根根拆了洗干净,疼,但疼一疼承受力就高了。
摸出被拖走前偷偷藏在衣服里的加料点心,符远知本就入过魔道,当别人拿魔气来勾引他的时候,他就很容易感到饥饿。
灵魂的饥饿。
恨不得真真的长出獠牙来,把那些跳梁小丑生吃下去。
但是不行,我还有师尊……我不入魔。
符远知又把糕点塞回衣襟里,一道黑雾在他面前飘了片刻,没见哪里开门,整个牢房里多了一个老者,慈眉善目,长长的胡须和长长的眉毛,柔柔软软的,再和脑袋后面长长的头发盘在一起——
云梦天宫的大长老,自称是一位妖修,但是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原形,他今天说自己是榕树,明天上课就改口说是山魈了,或许后天还会自称深海里的某种很冷门儿的鱼,但他确实年纪大、见识广,慈祥又庄严,他让学生们喊他百变妖,学生们就喊一声妖爷爷。
于是符远知发现,他原来真的是百变妖。
百种变化,千重脸面。
“娃娃。”百变妖的声音也很慈祥,他笑眯眯地挥挥手,“你认得我的哈?”
符远知没有回答——他的上下牙还在打颤呢。
“哎呀好娃娃,硬气,有脾气。”百变妖竖起大拇指,一身黑色的袍子裹在老头瘦巴巴的身体,他拄着拐杖,看起来行动迟缓,慢吞吞地踱步,手里还举着一根拐棍,拐棍顶上顶着一个娃娃头,很像学生们才会买来恶搞玩的玩具。
符远知冷笑,不过因为疼,百变妖可能并没有看出他是在冷笑。
“哎呀,我老头子最不喜欢看这个。”老人摇着头,不断地咂嘴,“一点都不友善。”
“……我……非魔徒。”
“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别紧张。”老人和蔼地安慰他,“我的一个弟子啊,前些天和我说,你们一起被燕仙子喊去出任务,这个这个……”
他像个寻常老人一样,似乎因为健忘而气恼,然后自己又恍然大悟:“噢对啦,他看见你,与地脉沟通。孩子,除了感应地脉灵力,月栖峰上那人,还教了你什么?”
是这样,就是这样啊。
忍着魂魄里传来的剧痛,符远知裂开嘴巴,血还挂在嘴角,但是整个囚室回荡着他嘶哑却很畅快的笑声。
他笑,百变妖就看着。
“孩子,看来你真的知道什么了。”百变妖叹息着坐在水边,衣冠楚楚,而符远知衣衫狼藉,全身都湿漉漉地沾满了冥河水。
“你,也要……那本心法?”
百变妖的表情仍旧笑眯眯,但是符远知看到他的发尾翘起一缕,他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就像给孙子讲睡前故事的爷爷,他说:
“那是道祖真传哇孩子,洪荒初开,天地鸿蒙,世间万物灵智不清,相传道祖于乱流中参悟大道,记录日月星辰之变换,并且教导同路之人如何感应星辰,如何引动天地灵力……”
他说着上古时的先人伟业,符远知听着,感觉这老头就像亲身经历一般。
只不过,符远知想起师尊的心法里随手写着的那几句话:
“基础入门引灵入体术经验总结,自己无聊整理的,居然坚持写完了。”
“想一个听上去厉害点的出处!”
“这个时代啊,孩子都好,就是缺点信心,得鼓励一下。”
如果不是身上太疼,符远知可能会把自己笑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