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轻轻抚过阿邵的眉眼,温热的触感无端让我的心变得柔软。
晌午时,我们已经到了离怀州最近的一个小镇。
小镇不大,甚至称得上有些萧条,早前说好的,车夫只需把我们送到这个镇子上便可。可到的时候阿邵还在睡,我只得和车夫商量了番,在结算了他的工钱后,又花钱买下了马车。那笔钱足够他买一辆新马车,待到阿邵醒来时,他早已拿着钱离开。
我本想在镇上休息一宿,阿邵却不肯。他迷离着双眼说道:“等到了邕州之后,想怎么休息都成。”
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于我们而言,越早到目的地越安全。
他见我妥协,方露出了笑脸。
我们二人在镇上吃了碗面后再次启程,可走之时,问题又来了——
我与他,究竟谁赶车才合适?
他尚未痊愈,若让他赶车,余毒发作又当如何是好?而我并不擅长赶车,别说马车,连牛车都不曾赶过,这赶车可不像穿针引线那般简单!
我一番纠结之后,咬牙与阿邵说道:“你坐进去吧,我来赶车便是。”
“满儿,你可是在关心我?”阿邵那双眸子不知不觉沾染了笑意。
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脸上笑容越甚,末了他敛了笑,问道:“这马鞭你甩得起来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
我瞪眼,上前拿起了马鞭,正欲试试手,结果险些将鞭子甩到自己身上。
我不得不承认,挥鞭子也需要天分。
“你上车。”他不容拒绝的拿走我手中的鞭子,朝车厢努嘴,见我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沉声道:“听话。”
他虽是一副哄小娃娃的语气,却又威严十足,最终我只得妥协。
上路之后,我不得不承认阿邵在赶车这一活计上胜过我许多。我开了车门,外头的冷风灌进车内,冷得我直打颤,风嗖嗖刮疼了我的脸颊,我不得不承认这外头要比里头冷上许多。我小心翼翼的移到他身旁坐下,赞道:“赶得不赖嘛!”
“坐回去。”阿邵听着我牙齿磕碰的声音,顿时黑了一张脸。
他的本意是为我好,但我却并未想到这一茬,只摸了摸鼻子自认无趣的往车厢里慢慢爬行。与我背对背的阿邵忽然打了个喷嚏,我想也没想,再次移到他身侧,就将颈上的围脖围到了他身上。
这次阿邵的脸色柔和了不少。
外头实是太冷,我只坐了一小会就自觉的回了车厢内。但一个人坐在车厢中着实无聊,坐了片刻,我忍不住又凑了上去,“阿邵,你冷吗?”
阿邵看都不看我,风将他的话语吹到了我耳畔:“满儿,你话真多!”
这毫不遮掩、□□裸的嫌弃终于让我闭了嘴。
我“砰”得一声关上车门,再不去理他,却听到他浑厚的笑声自外头传来。我心里想着,若非这车内的被子、干粮和水一样都丢不得的话,我一定将它们全都砸阿邵头上去!
阿邵的笑声越来越大,心情似乎特别愉悦。
我用被子蒙住耳朵,忿恨的想,早知道就不该将我那保暖的围脖戴到他颈间,让他在外头冻上一冻,还哪来的力气嘲笑我?
我这人有时候也深谙“睚眦必报”的道理,白日阿邵在言语上占了我便宜,待到晚间我们夜宿在荒郊野外吃烤野兔时,他想吃哪块肉我便抢他哪块,闹到最后一整只野兔有竟然全都入了我腹中,让我差点撑到吐。
肉都被我吃光了,阿邵只得坐在一旁和着水吃烙饼。
冬天的烙饼被冻上一冻就变得硬邦邦的,且干涩难咬。我瞧着他那可怜模样心里虽有些后悔,但一想起他早前那副嫌弃我的模样,悔意一扫而空,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阿邵看着我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哭笑不得。
待我心理平衡了,气消了,自然又凑到了阿邵身旁去。荒郊野外,说不准真会遇上野兽之流,不知为何,有他在身边总让我觉得安心。
面前的火堆中,火光跳跃,将四周映得忽明忽暗。热意袭面而来,让我觉得脸上热辣难受,只得往阿邵身上蹭了蹭,抓着他的袖子来挡。奈何冬衣的袖口较为窄小,只挡得住一些火光,我犹豫着是否要退远些,却被阿邵一语戳中了心事。
阿邵道:“若坐远点儿,你又要喊冷。”
说罢,他大方的转向我,示意我可以躲进他怀中。
他这人真是不知羞耻,我一清白的姑娘家,老与他有肢体上的碰触,我们平日虽循规蹈矩,可这若传了出去,谁会相信?
“你该知道我们姑娘家最重名节,你这般举动若传了出去不单会坏了我名声,还会害我被抓去浸猪笼!”我斜了他一眼。
他却神色自若,反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似乎是你捡回去的当夫婿的?我们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那小村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听他提到小村,我神色一黯。所有的村民都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战乱都没能害死他们,可我却让他们连最后质问的机会都没有,每个人都死的不明不白的。他们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身上流着秦家的血。
因为“昭仁郡主”是一个抛不开的身份。
“满儿,你能逃过一劫自是你命大,无须多想。”阿邵握紧了我的手。
他的眸子随着火光忽明忽暗,我敛眉问道:“你知道当日我为什么会活下来吗?”
“为什么?”
我看着一脸讶然的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什么,低声叹息道:“当日我去镇上贩卖绣活,徒步来回两日的路程。回到家时,发现一切都毁了,所有人都死了,唯独我还活着。我安葬了村人后,放了一把火讲村子烧毁了。我不知道是谁对淳朴的村民下这般毒手,更害怕他们会再回这个地方,进而发现还有漏网至于,遂在离开村子时放火烧掉了一切……你知道吗,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喜儿的脸。她腹中的孩子,还未来得及出世,就断送了一生。”
说到后面,我已然哽咽。
阿邵一直都没说话,伸手将我揽进了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枯萎的树枝被烧断时,发出哧哧声响,有点像蛇爬过时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