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冥想,我回头,看到她在夜色中昏暗模糊的身影,那一刹那竟又有些自怨自艾。自我走出凤岐山脚下那个小村开始,我已经习惯了媛真的存在,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如今我正处境艰难。
这样处处受制于人的日子,我还要过上多久?
媛真见我一直不动,不急不缓上前,又催促道:“郡主,您该歇了。”
“回营帐吧!”我道。
昭儿的营帐移到了我的附近,我回到营帐时,她的帐中烛火通明,依稀还看得到人影在晃动。媛真顺着我的视线朝那方向望了一眼,淡淡说道:“郡主觉得宋公子是个可信的人?”
我回头朝她嫣然一笑,反问道:“如今我身边还有可信之人吗?”
媛真呡了呡唇,未再说话,我大步进了营帐,她则没再跟进来。
帐中的暖意让我方才紧绷的思绪都悄悄的放松下来,脑子也愈发的清明,这个时候我若乱了阵脚,那么这一场拉锯战便是输了。而我,并不想认输!
“媛真!”
听到我的呼唤,媛真当下便掀帘走了进来,神情肃穆,一声不吭。在营帐内烛火的映照下,她的面容平添了几许刚毅,与之前在岩都时的温顺大为不同。
“媛真,”我放轻了口气,“我有些饿了,想吃煎饼。你让伙头营的人送些过来。”
媛真的眸中闪过一丝的疑惑,却低低应道:“是。”
话落,她转身便走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角,坐在床头,心头暗暗希望待会儿来的人会是混在伙头营中的铁骑。
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媛真回来,我不禁有几分焦虑,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帐外有人大声吼道:“郡主,捷报来了!胜了,胜了!”
那吼声中夹带的狂喜丝毫不曾遮掩,我闻言一震,立刻掀帘而出,带回捷报的传令兵已到了帘帐外,从战场归来的传令兵浑身是血,身上的战袍破破烂烂的,显得万分狼狈,可那一双眼睛却乌黑晶亮充满了喜悦与希望,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嚎啕大哭道:“郡主,敌军在这一役中损失惨重,现已退兵二十里,我军得胜,即将归营了!只是……”他的话似乎还未说完,可我的耳中却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脑海中回荡的只有那一句“胜了”。
胜了!
我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告诉我,那些在战场上杀敌的弟兄们即将归来……我踉跄了一步,心绪万分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胜了,可是那修罗场中,却葬了无数的生命……
命人将那传令兵扶起,我伸手抹了抹眼角那不知何时滑落的泪,吸了吸鼻子,高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渐渐放平。至少,今夜会是个太平夜吧?
原本已回营帐就寝的昭儿得了消息立刻飞奔出营帐,一上前便抓住那传令兵问道:“胜了?大军呢?大军到哪了?”
传令兵不知她是谁,正有些茫然,好在一旁的同僚轻声开口提醒了一番。他悉知昭儿的身份后,愣愣的看了昭儿片刻,跌跪在地,嚎啕大哭起来,让所有人都感到万分莫名。
我心头一震,昭儿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退后两步,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传令兵哭道:“请公子节哀,宋大人他、他——”
“闭嘴!”昭儿尖声叱道:“他在战场上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事,这一次也一样!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宋家的将士至今没有给我送信?滚!滚啊!你快给我滚!”
昭儿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森然可怕,我咬了咬唇瓣,让周遭的将士们都退开后朝昭儿走去,方向前两步便被昭儿喝住:“你别过来!”
她看着我的眸子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我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她飞快的转身跑回了营帐。我举步跟了上去,到了营帐门口时,脚步却因为迟疑而停了下来。就在我犹豫不决时,营帐内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末了便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深呼吸一口气,心中百味陈杂,跌靠在营帐之上。
很多年前,我的那些亲人死在我面前时,我的心也像昭儿今日这样,犹如刀割,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但,这又能如何?
我并未踏进昭儿的营帐,嘱咐周遭的人不要打扰她之后,踉跄着脚步往回走。
前营不远处亮起了火把,原本寂静的营地也渐渐嘈杂起来,我尚未问话,媛真便来到身边,她低声道:“郡主,有部分人马归营了。”
“是哪部分人回来了?”
“周公子带着部分周家的人马,顾大公子也回来了。”
我当下便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公子受了伤,此番是顾大公子带人护送他回来……”
阿邵!他受伤了?
我的脚步顿停,强忍住向前方火把亮着的方向跑去的冲动,迅速回头看向媛真。媛真低首,我唇瓣微微颤抖了一下,心头有好多的疑问,却又问不出口,只得全都咽回了腹中。
“走吧,去瞧个究竟。”我深呼吸一口气,放平了语气,缩放在袖中的手早已不停的颤抖。只要亲眼见上一见就能知道他是否安好……虽是这般想,可我脚下的步伐却不自觉的加快。
聪明如媛真早已轻而易举的看穿我的心思,她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越靠近前方光亮处,我的心头越发的骚乱,最后却是媛真低声道:“郡主大可放心,若出了什么事,这会儿也回不来了。”
她的话虽不甚悦耳,却有其理,无由来让我的心放宽。
大军在此安营后,几方人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自然也从未踏进这周家军的地界。到周家军驻扎的营前时,门口的守卫面无表情的拦下了我。
媛真道:“郡主听闻周公子受伤,特来探望,你们还不速速放行?”
周家的军队自视甚高,更是未将媛真放在眼里,他们见媛真的手已然扶上了剑柄,也作势要拔剑。眼看这冲突一触即发,忽有人冷冷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闻声望去,只见顾西丞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顾西丞身上亦沾染着鲜血,几屡发丝散落在额前,虽有些狼狈,浑身上下却又透着一股森冷。他脸上那道疤痕在火光的映照下犹如鬼魅,拦在我与媛真面前的两名士兵似是被镇到,竟侧退了一步,让出前路。
我忙朝前走去。
顾西丞在我面前三步之遥停了下来,淡淡问道:“郡主三更半夜不安寝,跑到这儿来做甚?”
“我听闻周公子受了伤,特来探望。怎么,难道我不该来探望?”我极尽全力遮掩自己心中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