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夏看到了那些站在暗巷里的流莺。
有些年纪比她还小,显然未成年。而有的已上了岁数,却依旧袒胸露乳,对着路人搔首弄姿。
桑夏的生母是一名红极一时的高级交际花,出入上流社会,生活奢靡而精致,远非站街的流莺可比。
尤其在生了儿女后,生母金盆洗手。在修斯将军的资助下,母女俩生活在星环上一个环境优渥的社区里。
桑夏虽然因为生母的身份而备受歧视,但自幼生活十分富足,家中管家女仆环绕,不知人间疾苦。
今日,原本抱着帮好友见心上人的想法跑过来玩,却没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了赤裸裸的贫困底层。
“你过来。”她朝一个年纪最小的流莺招手。
那个小女孩被同行推了一把,怯生生地走到这个衣着华丽的少女面前。
路边堆着脏兮兮的残雪,而这小姑娘穿着短裙,双腿上的丝袜破着大洞,肌肤冻得发紫。她非常努力地朝桑夏笑,一双灰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卑微的羡慕。
“好心的小姐,您需要我的服务吗?”
她嘴唇皲裂,一口黑黄烂牙,笑起来像一只被打怕了,又不得不对人类摇尾巴的流浪狗。
“给你。”桑夏把一枚平时里用来把玩的银币给了小雏妓,“拿去买一双……买你需要的。”
小雏妓欢天喜地,差点要给桑夏下跪吻鞋。
桑夏望着那孩子蹦蹦跳跳跑走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有一种幸存者看着遇难者遗骸的悲凉和后怕。
莱昂走过来,揽着她的肩。他清楚桑夏的出身,很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圣主会赞美你的善举,小姐。”阿德维朝桑夏点头。
“一枚银币可改变不了她的命运。”桑夏苦笑,“这里像她这样的孩子,这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他们的失学率那么高吗?”
“96区里有六所公立学校。”伊安说。拜这几天处理公文所赐,他从理论上掌握了教区的各项数据,“但是入学率和升学率都非常低,辍学率倒是居高不下。”
帝国法律规定公民必须接受十二年义务教育,但是法律执行力度极弱。国家虽然免除了公立学校的学费,但是学杂费对于穷人家依旧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贫困家庭更倾向于让孩子早早辍学,打工补贴家用。
“对于这里的年轻人来说,能从职校里学得一门本事,然后进中城区或者上城区工作,是最理想的生活了。”阿德维神父带着众人继续朝前走,“但是能读到中学毕业,升入职校的孩子就已十分少。”
“教育投入对这些家庭来说还是太沉重的负担。他们觉得不划算。”伊安解释,“他们更倾向于多生育,让孩子早早工作,人多势众,也才能在当地立得住脚。”
“帝国的法律想必在这里不大管用。”莱昂说。
阿德维点头:“他们有自己的帮派和宗族势力,有自己的法则来解决矛盾纠纷。帝国的法律在这里,大概只有积分兑换系统是有效的,其他都形同虚设。想要减轻学杂费,或者上更好的学校,需要积分来兑换。可是体力劳动所能兑换的分并不多。”
他们从小巷回到大街上。
说是大街,也不过一条二十来米宽的车道,两边停着一些早就该报废了的陆上四轮车。野猫和野狗为了争夺一只耗子的尸体,在污水里打架。
莱昂的身躯忽然紧绷,眯起了眼,一股锋锐的杀气自身上散发出来。这是alpha感觉到危机时的本能反应。
一辆车旁的积雪里,一个脱得只剩内衣的男人扭曲着身子躺着,浑身肌肤青紫,身边还有一个酒瓶。行人路过,对这个冻死的人视若无睹。
“天呀,他……”桑夏低呼。
“别看。”伊安把桑夏拉到身后,“没事的,别怕。”
“不用大惊小怪的。”阿德维用手环拨打电话,“横死的人几乎是这里最不稀罕的景色了。碰上帮派火拼,有时候一条街都躺满尸体……巴德警长,我是阿德维……是是,圣主也保佑你和你的彩票。我在第12大道,这里有个‘冰棍’需要你们处理一下……”
伊安感觉到手被握住。
“就是这里?”莱昂低头苦笑,“你大老远从弗莱尔来到这里?为了我……”
“你不要比桑夏还担惊受怕好吗?”伊安不禁笑,“我是有神职在身之人,我的本职工作就是要代表圣主来救助世间的苦难。”
莱昂紧抓着伊安的手,瞥了一眼站在远处说话的阿德维和桑夏,低声说:“父亲已经回来了,你的事他都知道了。他让我向你表示感谢。我们现在确实相当需要一些宗教方面的帮助。”
“公爵和太子走得这么近,路易斯皇子有什么反应?”伊安问。
“他高兴得就像一头吃到了卷心菜的猪。”莱昂嘲道,“他私下还不遗余力地给父亲和太子编造更多的绯闻。不过父亲和太子将分寸把握得很好,一直将流言控制在‘流言’的范畴,至今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证明他们……有染。所以皇帝目前还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陛下的身体如何?”
“看不出来有什么大问题。”
阿德维在那头朝他们招手。莱昂牵着伊安的手,跟了上去。
“但是,”莱昂意味深长地朝伊安使了个眼色,“他已经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连着换了七名御医官了。而且,每一名都是基因遗传病学的顶级专家。”
伊安倏然变色,下意识反握住了莱昂的手。
如果皇帝有显性遗传基因病,那莱昂也就很有可能也有这个病!
“别担心。”莱昂翘着唇角,柔声安慰,“科尔曼家族并没有什么很致命的基因病。我和父亲分析,皇帝很有可能在弄虚作假,故意示弱,乘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彻底解决两个儿子的纷争。”
“不要掉以轻心。”伊安说,“皇位继承向来都是按照顺位制的,除非继承人不合法或者有精神疾病。拉斐尔虽然有明显失德,但是皇帝保他的心还是很坚决的。所以,我觉得路易斯的野心有些毫无道理。”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除非他手里一定有什么重量级的把柄,可以剥夺拉斐尔的继承权的。但是他目前还没有使出来。”
莱昂若有所思:“而他一次次地蹦达,实则在测试皇帝的底线?”
“皇帝只有这两个儿子。”伊安说,“而且就我对菲利克斯陛下的研究,他应当是有些重a轻o的人。”
“何止有一些。”莱昂道,“他对alpha的偏心,和对omega的歧视,在日常言行中毫不掩饰。而beta在他的观念里,大概就和猪狗这样的家畜差不多,根本就不是人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拉斐尔太子为了取得父亲的重视而竭尽全力,但是收效甚微。有一次狩猎,拉斐尔射了一头公野猪,而路易斯射了一头鹿。但是皇帝还是宣布路易斯为冠军,赞美他箭术灵巧。”
伊安道:“陛下大概反而觉得,身为omega却射杀了象征威武雄性的公野猪,是对他们alpha极大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