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也加入了进来:“但是国家有公立的学校和医院呀。贫富差距是永远存在于人类社会里的。强者的世家积累财富,占据优质的资源,弱者就只有留在低层。如果一个人没有创造出什么有价值的社会财富,却要和有贡献的人享用同样多的资源,这不是对有贡献人的不公平吗?”
“你说的贡献是指获得的积分吗?”桑夏反唇相讥,“但是积分核定的标准一直都遭受抨击。体力劳动得到的积分只有脑力劳动的数十分之一。”
丹尼尔道:“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智能机械化的时代,机械侍可以替代大部分人类劳作。人类的体力劳动确实成为了非常非常廉价的生产力。要想获得高积分,就应该努力学习,从事一些不容易被机械侍替代的工作。”
“没有积分,他们就只能去读公立学校。”莱昂说,“我上学期写社会学论文的时候做过调查,帝国的公立学校教育质量相比五十年前,降低了15%。师资流失,教学设备陈旧老化,教材过时——尤其是最后一条。你们知道,现在公立学校里的教科书的知识,不论怎么改革,都会比私立学校里的落后将近三十年吗?”
丹尼尔有些哑口无言了。
莱昂冷声道:“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过三十年,现在人们都能活两百岁呢。但是这三十年,恰好就是一个人出生到接受完所有基本教育所需的时间。这意味着,所有念公校的人,在学识上,都会比私校生落后三十年。他们永远打拼不过私校生,永远都只能从事体力比重偏多的,辅助性的工作!”
整个酒安安静静。
“您看,”伊安对阿德维神父轻声说,“他们来了,他们看到和听到了,他们都记在心里了。”
阿德维还端着已喝空了的啤酒杯,望着那三个争论中的年轻人,沉默的侧脸硬朗如削。
不仅仅他,整个酒里的人全都安静地听着这一场辩论。
“不仅如此!”桑夏道,“光是积分系统,就在极大地限制阶层流动,限制底层人民向上走。为什么我们要在薪酬之外,还要加上一个积分?为什么我们甚至还有立法来维护这个系统?我们人类离开了地球母星,漂泊了万年,在新的星域建立了那么多庞大的帝国,我们造机甲和太空舰就和搭积木一样容易,却还做不到让市场经济来做主?”
“我们都是享受到这个积分体系的既得利益者。”
“这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质疑它?毫无疑问地,这个制度是多余的,设置出来就是专门为了将我们的社会固化在一个奇特的金字塔形态里。我知道,所有的社会都是金字塔。但是我们的社会更特别。”
“我们是封建专制国家,我们还有皇帝,我们的民主和平等也只是相对的。积分制度维护的当然是特权阶级的利益。”
“如果说在大开荒时期,社会资源匮乏,弱肉强食,那还能理解。可是我们的社会已经发展到今天了。在那么原始的古地球纪,都有相当文明和民主的国家,为什么我们反而做不到?”
“各位,我想你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积分的起源。”丹尼尔说,“积分是源自教义的。圣主规定了工作的高低贵贱。我们祖先根据他的意志制定了法律,在薪资外,还建立积分体系。”
“啊哈!”桑夏道,“你别想忽悠我去攻击教义。圣主可没有管咱们怎么制定民法,这都是世人自己的主意!”
“圣主和他的跟班反正也是既得利益者。”不出伊安所料,莱昂立刻对教廷开炮,“我们根本不用去讨论这套体系是怎么来的,只需要想想怎么消灭它。”
“从立法咯。”丹尼尔说,“取消积分制度的议案每年都会提起,但是每年都会被枪毙掉。你可没法让人把已经到手的馅饼丢掉,世人都是自私的。就像你,桑夏,你肯把你身上的衣服和珠宝脱下来给这屋里的人吗?”
桑夏朝丹尼尔挑衅一笑:“我们俩可以比着脱。你脱多少,我就脱多少。”
“亚特兰联邦就废除了积分制。”莱昂又把话题从三俗的边缘扭转了回来。
“可瞧瞧他们的下场。他们现在国内经济危机闹得政府都快破产了。”
“他们战败是因为叛教!”
“如果圣主那么强大,那么他的思想就是正确的。”丹尼尔气鼓鼓道,“也许圣主就是想让人类社会维持这么一个形态。这一切就是神的旨意!”
三人陷入冷场。
半晌后,莱昂开口:“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法律、制度、信仰。星辰都能毁灭,宇宙也能坍塌,人类社会的变迁不过是沧海一粟。”
“变法么?”桑夏怔忪低语,“这是一场从上到下的,彻底的变革。”
莱昂的目光望向正静静注视着他的伊安,两道目光在半空中温柔地交汇。
“我还是那句话,”金发青年平静道,“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同制定社会法则的统治阶级对抗,那么任何改革都是一纸空谈。所以,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好啦,小姐和先生们。”阿德维神父站起来,“非常精彩的辩论!感谢你们提出了很多发人深省的言论……其中一些足可以让我们被特情局监控。总之,我们可以继续参观了吗?”
年轻人们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请稍等。”酒保招呼,“我想请这三位年轻人喝一杯。我喜欢你们刚才的那一场辩论。”
莱昂他们互相对视,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有点意外。毕竟他们之前进入酒的时候,满屋子敌意都快凝聚成利剑刺过来了。
“谢谢。”莱昂率先举杯。
丹尼尔见状,也跟着一饮而尽。
“哟,你真的喝了?”桑夏大惊失色,“这里可是96区。这里的酒喝了会怀孕的呢!”
丹尼尔手一松,酒杯咣当跌在桌子上。他白着脸,下意识去摸小腹。
全酒的人都笑得满地打滚。
“桑夏……”伊安无奈。
桑夏把酒倒进嘴里,大笑着逃出了门。
这一日,三位年轻的客人在圣米罗修道院用了晚餐后,才动身告辞。
“我能去参观你的宿舍吗?”莱昂吃饱喝足,拖拖拉拉不肯走。
“不能。”伊安一口回绝,“你该回去了。天黑后这里更加不安全。而且以后不准再这样不打招呼就跑过来,更别拖着桑夏到处跑。”
“如果那个阿德维刁难你,你要告诉我。”莱昂说。
“阿德维神父是个正派的人。”伊安严肃道。
莱昂耸肩,大步朝大门外走去。桑夏和丹尼尔正在登上停在门边的飞梭。
“对了。”莱昂忽然回头,蓝眸幽幽望过来,“后天下午,五点。”
“什么?”伊安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