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韶是对读书一丁点兴趣也没有的,讨了这些书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毕竟是要对症下药,如果对方喜欢美酒,就带美酒;喜欢美人,那就捎美人……
所以说,牧谨之所垂涎的美人究竟是人在何方啊。
没有忘记自己为何而来,仇韶也坐回竹椅上,不过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并且远离靠背,他正襟危坐的端起茶杯,润了下唇,道:“上次酒宴上,本座还欠牧护法一个承诺,牧护法真的不打算要了么?”
坐在一旁的男人垂着眸子,在他杯中再添上热茶,腾腾的茶气氤氲着牧谨之的双眼,与仇韶对视时,就显得越发的柔情而深邃。
“尊主的承诺属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不过上次属下也说了,姻缘未到,强求不得,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
仇韶不相信这种托词,阴沉的眼里绽不出丝毫光亮,冷冷道:“有瓜吃已经很好了,饱汉不知饿汉饥,还嫌三嫌四。”
牧谨之嗯了一声,表示赞同,静静笑了声,说:“但是以属下的性子,不巧就是那种宁缺毋滥的人,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勉强。”
“…………”
“要就要最好的,不留一点遗憾。”
牧谨之所说的这些他都参透不了,他认为,这些长篇大论的理由不过是牧谨之在为自己的意图不轨打掩护,牧谨之越是推托搪塞,越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牧谨之果然是在垂涎着不该垂涎的人物。
所以他假装明白的点头,表示理解:“那好罢,人各有志,若是牧护法觉得瓜要熟透了,再来找本座吧。”
牧谨之自然对他的宽宏大量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仇韶四处瞧了瞧,视线就落在了竹台上一本装订精美书上,就是牧谨之刚刚盖在脸上那本,他随口就道:“牧护法刚刚在看这本书?”
“啊,是的,尊主看过《莺莺传》么?”
仇韶长眉一皱,直言道:“莺莺燕燕,一听就不是好书。”
牧谨之迎着仇韶淡漠的视线,眯眼道:“尊主要听这个故事么?”
与敌人相处的时光真是异常缓慢啊,仇韶深吸一口气,凝望着不远湖中的荷花莲叶:“行,你说。”
牧谨之清清嗓子,眸光里流光溢彩一般,声音清朗宜人,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的悦耳:“这本书其实讲的一个书生与千金小姐的故事,这位小姐出身大户人家,貌美如花,书生要上京赶考,就借住在了这位小姐家里,两人很快眉来眼去就暗生了情愫,干柴烈火之下便有了夫妻之实。”
仇韶的手一顿,困惑的重复道:“夫妻之实?”
“嗯,可是不久书生考取了功名后便将这位小姐抛弃了。”
“那这位小姐为何不去雇一名杀手?”仇韶提出了一个他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
“咳,在这位小姐被始乱终弃之后,书生也娶了另外的人。”牧谨之眼珠一转,身子往仇韶那儿倾去,仇韶身子自然又向后一退,牧谨之又逼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沉沉道:“后来这位小姐也嫁作他人妇,不过一直郁郁不乐,想不开便轻生了。而书生却一直官运亨通,早就把这位旧爱抛在脑后了。”
“你还没回答本座,为何那小姐不找人宰掉负心人?”
“有一日,一位道士经过书生府邸,告诉书生,他被怨鬼缠了身,怨鬼将在今夜子时找他,书生自然怕的要死,向道士求解救的办法……”
仇韶大力的拍动了一下竹台,将台子拍得肢体摇晃,即将解体,茶水也从杯中荡漾出来,“既然都是要杀掉书生,为何不一开始就请杀手就好了,非要变成了鬼才行,你快回答本座的问题。”
牧谨之保持着微笑的姿势,只是上翘的嘴角勉强的抽动了一下:“大概是为了体现自食其力的珍贵吧。”
这样说的话,也有道理,借人之手的话的确结果会不够甘甜。
牧谨之正又要开口,仇韶又忽然探出手,用手势打断牧谨之。
“这个小姐也算女中豪杰了……但就算要自己动手,也何必自尽呢,虽然不知这位姑娘资质根骨如何,但如一个能拜到峨眉门下,勤学苦练个十年,要亲手手刃书生,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既然有自尽的勇气,为何没有练武的毅力?”
“……大概是因为峨眉不收已婚妇人的缘故。”
“那——”
“总之,道士告诉书生,这种鬼是不能弯腰的,如果鬼看不到书生,到时候就会返回阴间去投胎,所以道士让书生藏在床底,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不要与女鬼对视,一旦对视,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仇韶立马断言:“这招与从前江湖中流传的那招噬魂术十分相似。”
“尊主高见,属下佩服……然后到了子时,书生躲在床上瑟瑟发抖,一到子时夜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果然听到砰砰砰的上楼声,这声音来的十分规律,并不快速,好像上楼都上的很艰难。”
“是那个死去的小姐找来了么?”
“正是,书生藏在床底下,听到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大气都不敢喘,终于那声音停在了门外,然后门被推开了。”
“然后呢?”
牧谨之深若寒潭的眼睛先是动也不动的盯着仇韶,片刻之后朝他暧昧一笑:“然后第二日,府里的人发现书生双目爆睁,死在床底,面目骇人,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东西。”
仇韶楞住,偏头想了想,道:“书生不是已经躲到了床底了么,怎么还会死掉。”
“尊主猜猜。”
虽然很讨厌牧谨之故作玄虚的做派,但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来了,仇韶连说了几种可能都被对方毫不留情的否决了,最后牧谨之才揭开谜底:“道士并不知道,这个小姐是坠楼而死,头先着地,而鬼保持着人最后死去时候的样子,所以上楼的时候才很艰难,因为她并不是在用双脚上楼……”
“等等,等等——”仇韶顿时起了满身鸡皮,他站起来负手来回走了几转,脑中被那个可怕的场景缠得窒息,最后颓然坐回椅子里,眼神些微迷茫:“这的确是一个复杂的故事……”
牧谨之倒走了杯里已经凉下来的茶,端起茶壶悠悠沉沉道:“这个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属下觉得,这只是在警示世人,千万不要始乱终弃,坏人姻缘,特别是有了夫妻之实之后。”
“…………”
“有了夫妻之实再将人抛弃,是会遭报应的。”
牧谨之轻描淡写的,以这句判词为这整个故事画上完满句号,仇韶捧着已经凉透的茶杯,一时竟然答不出话来。
凉意从如玉一般细腻的杯面透进手心里,仇韶如同被人用响鼓在耳边狠狠敲了几下,嗡嗡作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