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教主!你清醒点!”
毕胜唐实在疼得不行,他知道再钳下去整只手臂非得废掉不可,暗袖里倒出三枚银针,没被制住的手狠刺向仇韶曲池、巨骨、中都三大穴位,仇韶竟不避让,木呆呆的任由他扎,没有一点反抗的迹象,七魂六魄估计都成了打散的蛋,挑不出一丝完整的情绪。
银针到底起了作用,箍在手臂上的力道终于弱了几分,毕胜唐趁机挣脱开,蹿到十几丈外安全的地方,仇韶缓垂下手,怔忪了会,眼里血丝褪去,有了一丝清明,恍惚从梦魇里醒了过来。
仇韶举目,见毕胜唐杵得老远,脸还煞白。
“……你抓完药了?”
毕胜唐惊疑未定,全身差点脱力:“还,还没呢,您没事吧?”
仇韶摁住太阳穴,下颚紧绷如铁,心里又乏又空,脑子里仿佛还有退潮后的余音:“本尊无妨。”
他只是奇怪为何男孩哭时,自己为何会钝痛不止。
那种感觉……好像在很遥远的过去,自己也曾身同感受过。
可怎么可能呢,自己从小顺风顺水,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旁人哪敢碰他分毫,仇韶失笑,心想这大概是近期心虚不定,太疏于习武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自从那次丢脸后,终于记得随身带钱了,仇韶从那对父子身上挪开了眼:“买完药,给那边的买口棺材。”
毕胜唐拿着数额巨大的银票,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一外人问那么多做什么?白教的事,还是好奇心少一点方使得万年船。
傍晚,客栈。
入了秋后,这天黑得比往日早,夜幕低垂后气温渐降,比起寒意的屋内,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中此刻暖如初春,仅有的两扇窗户关着,薄薄的窗纸挡住四溢外逃的热气,让屋里维持着恰如其分的舒适。
桶里盛着刚烧好的热水,热气争先恐后的往外冒,这种温度若是常人泡得烫得受不住,但男人眼皮懒洋洋阖着眼,长发浸在水中,修长矫健的身躯惬意的靠在浴桶边缘,匀称优美,肌理分明的背部沾满水气,淡去了身上交错纵横的陈年旧伤。
牧谨之呼吸绵长,似是睡得很熟。
在奔波七八日后能泡上个热水澡,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屋里没有一丝风,但摆在案台上的灯烛光却敏感的感受到了微小的气息,灯芯深处爆出小小的火光,火苗左右摇摆闪动,屋里一时由明渐暗。
与此同时,浴桶背后,木质的屏风外响起一道低哑冷凝的声音。
“大人。”
门扉未动,但房里却多了一个人。
黑衣劲装的暗卫毕恭毕敬地半跪在地,上身微伏,手肘撑在膝上,鼻梁之下,一张黑色面具遮盖住下半张脸,唯一露出的眼睛则紧紧看着脚下的地板。
“主人听闻近日大人中了毒,让小的带来了解药。”
水中没有一丝波动,牧谨之根本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
黑衣人跪了足足半个时辰,浴桶里的水由冷变热,又一点点沸腾起来。
“放那吧。”在水里浸久了,嗓音都带着几分水气,让人分辨不出情绪:“大老远跑一趟,可不是为了送药吧?”
黑衣人谨慎回:“主人说,要年关了,甚是想念大人,江湖凶险,还望早日归家。”
传话时黑衣人声音一变,低哑的成年男声切成另外一把清润明朗的少年嗓音,将“主人”的声音语调模模仿得十成十,牧谨之听着这声关切有加的问候,不知被哪个字眼逗乐了,“好,好,你家主子有心了。”
黑衣人嗓子眼紧了紧,只听里头水声哗啦,是人起身的动作。
“放心,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的。”
第65章
从棠西镇骑马小半日,不多时便望见山脚伫立着一方巨大的岩石,石上刻有四字,笔势豪纵一气呵成,横撇间雷霆万钧,气魄万千。
“日口山庄?” 仇邵对草书不甚了解,眯眼认了半天:“这是走错路了?”
牧谨之叹了声气:“我的尊主,这是慕容山庄。”
慕容山庄定居小周山上已有两百余年。
说起慕容家的发家史,就不能不说起那段传奇——
据说两百来前,也就是楚国还未建国,群雄逐鹿狼烟四起的时代,楚帝在一次追击战时误中圈套,身边卫兵全数阵亡,在山穷水尽之际被恰好经过的慕容救起,故立国后皇帝为表答谢,特以小周山为中心,把方圆百里划给慕容家,更赐金银珠宝无数,这也是为何论武功慕容家只是平平,撑死排到中上流,却能在四大世家中位列前排的原因了。
“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慕容山庄虽已式微,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别动手为好,尊主若是觉得麻烦,属下来办即可……尊主,您在听吗?”
仇韶当然在听,牧谨之声音悦耳,听着就很疏肝利胆,多听听,说不定有舒心强身的功效。
至于内容他就一带而过,谁晓得说了什么。
老大的话下头一定要全神贯注一字不落的听,但下头的说什么,老大挑着听就好。
小周山以幽闻名,一路曲径通幽,只有脚碾在落叶上时发出的沙沙声,仇韶带牧谨之沿千级石路上山,山路曲折往上,望不到尽头,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往上走。
独处有利于拉近上下级关系,所谓心腹,不就是要互相说说心里话?人多的地方哪里方便呢。
仇韶越发觉得方才让其余人在山脚下先等着,真是件极其正确的决定。
胸腔间充盈着清冽的气息,若是平常仇韶肯定轻功直上,如今他多少有了当人老大的责任感,考虑牧谨之病完一场,故选了现在慢吞吞的走法。
恐怕整个武林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自己这般体贴的宗主吧。
不过,牧谨之多半是不懂的,他甚至连身上那件氅衣是谁的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