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喊求救,无奈仇韶那五只手指把人钳得死紧,仇韶在吴凌一声喝之声中停下动作,他茫然看着前面,混战已接近尾声——
地面七零八落的落着各式各样的兵器,被制服住的人跪在地上,双手反绞在背后,白教弟子正拿牛皮绳将人一个个绑住,白威扯下一人面具,一看竟是平日与白教关系甚好的门派里的弟子,以前逢年过节往教里跑得最勤的就是这家伙!
百堂主破口大骂,花样百出的骂,家乡话官话混着一起来,嗓门极大,仇韶那飘在半空的理智,愣是被这破天的嗓门给一声声骂沉,骂踏实了——
眼前晃过弟子们的面孔,每一个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脸——
山风将吹散了烟雾,仇韶这才看见斜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一身玄袍猎猎飞扬,身姿挺俊,单手持着的剑上偶有星火窜出,那人也不靠近,像被时空的洪流阻隔住,莽莽沧海,春去秋来,两人就那么遥遥相隔着,仇韶说不出话来,更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人又是一场走马观花的幻觉。
仇韶这般,牧谨之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人家说重逢一定是喜悦的,那说这话的人,一定与爱人并未分别很久。
很久很久的话,是会痛的。
牧谨之现在就是这样,哪怕他沉稳惯了,本身又是个喜形于色的个性,但终究这会是没撑住,下颚因为激动绷得死紧,只能用手紧拽着剑柄,一个个指头扼得发白,借此来稍稍纾解无法控制的失态。
“尊主……”牧谨之跟个找不着北的愣头青似的,将踉跄前来的仇韶搂进怀里,许久许久,他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韶儿,我来了。”
第73章
一日后,五条大船扬帆朝白教出发。
毕胜唐配的药效果不错,仇韶在阵中耗神极多,被灌下一碗药后开始昏昏沉睡,吴凌端着空药碗出来时,牧谨之背靠着门侧,抱剑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子寰这回出来损兵折将,招募来的江湖子弟更全数被俘,在如何处理这帮人的问题上,白堂主别出心裁的想到了毕胜唐,毒楼还积压着一堆莫名其妙的毒药,什么一见钟情丹、二见干柴烈火丸……一颗不剩的给这群人服下,再悉数送回宗门,并君子的附信一封,若要解毒,千金可买。
毒楼也因次一役咸鱼翻身,不过此乃后话了。
目前来看,一场危机暂时是平息住了。
“牧兄,借一步说话。”
本在甲板上忙活着的几个弟子看吴凌那乌云压顶的脸色,赶紧借故躲走,人走干净后,两人面对面,吴凌当头就是一拳。
牧谨之不躲不闪,真用脸接了。
“为什么由得他入阵?你明知道楚子寰布下陷阱,为什么要让阿韶一个人进去!?”
他们在乌县时就察觉到幕后人真正的意图——对方想刺激仇韶,让仇韶发疯。
牧谨之觉得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别人出招,不如借这个机会深入敌穴,顺便将各大门派中的暗桩一网打尽,否则敌在暗他们在明,防不胜防,反而容易出事。
吴凌同意了,两人分头行动,五日前,他带白教三十名精英从乌县出发,佯装中计,连夜追击马车。
出了山,往北上中原要行一截水路,两条一模一样的船驶出码头,一条继续前行,一条转头,连夜西行上小周山。
吴凌比仇韶一行还要早到两日,潜伏在后山等敌人落网。
一切都按照他们预计的进行着,除了一个地方——
吴凌神情肃杀,一字一句的质问。
“为什么故意让尊主进阵?”
牧谨之侧过头,抿了抿口中的血丝,没有生气,他很坦然:“因为我想让他想起来。”
回的太直爽,吴凌反而滞了片刻,面有霜寒之色。
“你别忘记了当年与我们定下的协议。”
牧谨之说当然,他知道吴凌,包括知道内情的几个长老,都恨不得仇韶把事忘得一干二净,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一辈子。
这个时候,仇韶会比较平静,也会轻松快活许多,虽然会忘记牧谨之,但对那些希望仇韶活得开心的人看来,这确实是利大于弊的。
所以牧谨之与白教达成过共识,在仇韶忘记掉过去的时候,他绝不能给仇韶任何暗示。
“你若觉不公平,大可离开,与你的侄子一同回京。”吴凌看了眼牧谨之,见他脸上毫无半点悔意,心中更怒:“你明知他就算记起你,也很快会忘记,何苦呢?”
牧谨之手撑在床舷上,两岸秋意浓重,船正过一处枫叶林,朱红若云霞,美不胜收。
“确实,我小时看过关于七星天魁阵记载,那是一个能让人看见内心最深处恐惧的阵法,但因为太过厉害,一直被封存在慕容世家,我一直有个想法,如果韶儿能克服这个阵,是不是也就代表他能克服住自己的心魔?”
吴凌气的声音都变了:“你——”
“你先别动怒,吴兄,我研究过那阵,并非无懈可击,如果韶儿真困在里头,我也自有办法带他出来,我只是在想……”牧谨之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我只是在想,我们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在为他好?他忘记了,我们就顺着他骗着他,可这毕竟是假的,你见过什么假的东西能长久?”
吴凌怔了怔,多少明白了牧谨之的苦心:“我何尝不知,但他都忘了,你要我们如何开口去唤醒他?我开不了口,我宁愿他记不得,至少这个时候他比较快活。”
“但那是假的。”
“假的又如何!?”吴凌:“人生本就苦短,你不过是想他记起你才这样说罢了。”
“你啊,以后若有孩子,我看多半也是溺爱孩子的主。”牧谨之摇了摇头,却也很理解吴凌现在的立场:“他得原谅过去的自己,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所以我希望他想起来,哪怕过去再鲜血淋漓,也是他自己该面对的,我这样说并非只为私心,吴兄,他在谷里治病学武,我带他整整十年,你以为我会不心疼他?但你要清楚,痛苦既然是他的,他就必须得受着,这就是人生,是他仇韶该有的人生,是我们都无法插手的人生!”
牧谨之守的是夜班。
白天的药效褪后,仇韶开始浑浑噩噩躺说胡话,一会问冰床在哪尸童救不救得回,一会问阿爹去哪了,牧谨之耐心十足,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安抚好。
牧谨之刚吁了口气,猛地又被人抓着手,仇韶眼睛瞪得极大,又凶又狠的喊了声。
“嗯?我在这呢。”
“本尊令你决不能心慕他人!”
牧谨之心想,嗓门吼那么大,估计全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