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月却蹙了蹙眉,似有些了然又有些疑惑道:“素闻太师与林老夫人夫妻关系和睦,便是如此,太师难道也时常于老夫人说起朝中之事么?况且扬州距离京城不下千里之遥,太师当真是关心民生大计,连我外祖父在狱中险些不堪大刑一事也了解得清清楚楚,实让小女子汗颜。”
林太师眯了眯眼,目光警戒而危险的看向秋明月。
老太爷和老太君却同时沉了沉眼色。秋明月那番话看似无意,但是却在无形之中给他们透露另外一重意思。当年扬州桐河发大水,朝廷运输官银赈灾一事虽然轰轰烈烈,但是也不至于让整日呆在深闺中的妇人也知晓得那般清楚的地步。林太师素来是个严谨的人,自然也不会与林老夫人这个老太太说什么。当然,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么大的事儿,难免就有官员回家和自己的妻子说起,只要有一人知道,那么这京城的贵妇圈子便也都知晓了。
但是沈大人在狱中受刑一事,林老夫人如何得知?
林老夫人知道自己说漏了话,心里咯噔一声,对上老太爷大老爷阴沉的脸和林太师沉怒的表情,她脸色白了白,忽而急中生智道:“沈从山贪污官银,既然下了狱,受刑乃是应该的。”
“哦?是吗?”
秋明月不再说话。
大老爷冷声道:“那个时候皇上还未对此事下最后裁定,况且大昭律法有明文规定,便是十恶不赦之人,即使是下狱,也不得屈打成招。是以那个在狱中私自对沈大人施刑的人早已被处置。本官倒是奇怪了,林老夫人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难不成林老夫人有通天眼?可观世间事?”
林老夫人脸色一白。大老爷连自称都变了,自然是以官对民,划分了林府和秋府的姻亲之缘了。
不等她回过神来,大老爷又道:“林老夫人有如此之才,只可惜枉为妇人身了。皇上要是知道林老夫人坐于闺阁便能知晓天下事,也不用本官这一年里东奔西走的查案子了。我大昭泱泱大国,也可盛世太平了。”
林老夫人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而胆颤。
大老爷这话看似褒奖,实则是将林老夫人甚至是林府险些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自古女子不可干政,便是稍微有点才华,也会遭到不少迂腐官员的抨击与谩骂。大老爷这话可谓将林老夫人抬到了最高地位,简直比皇上威严更甚。
蔑视帝君,是何之罪?
猖狂嚣张了几十年的林老夫人,在这一刻突然感到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惊恐如泰山压顶般围绕着她,让她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林太师回头低斥了一句,“愚蠢。”
他声音很轻,但是对于五官异常敏感的秋明月来说,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有想到,大老爷对大夫人的厌恶,不,或者对林府的厌恶已经到了这般程度,甚至几乎都不用再维持表面功夫了。他清楚的知道,今日撕开这一层窗户纸,秋府和林府的姻亲之缘,也是名存实亡了。
她看向老太爷,老太爷今日如此纵容大老爷,想必心中也是下了某种决定。其实她心里隐隐明白,昨日谣言一事,已经不单单只是针对秋府了。再加上洛老王妃即将抵达京城,朝中几位皇子暗中争斗。林府与大皇子的关系。向来保持中立的老太爷,这个时候自然是选择独善其身的。
老太爷不愧是两朝元老,心思谋略异于常人。他曾是皇上的老师,等于看着皇上长大的。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老太爷应该比谁都了解皇上。皇上心里再想些什么,老太爷只怕也心明如镜。历代君王,无论是流传千古的明君,亦或是遗臭万年的昏君。都不希望自己的皇权受到威胁,哪怕是与自己争权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老太爷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打算介入任何争斗。日后无论谁登基,也找不到理由发落秋府。
秋明月蓦然对老太爷心生敬意。想着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知道权衡利弊,不会因小失大。只要秋家的人不干涉任何党派之争,他日新帝登基,也会尊重老太爷这个曾是帝师的大学士。那么秋府,自然可以延荣百年。
而林太师,到底欠了几分火候。只能说,人心贪欲,永无止尽。
或许大皇子于出身上来讲,的确是最有利的皇位候选人。但是如今洛老王妃即将进京,德妃也已经有了动作。这皇位之争,到底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林太师低骂了林老夫一句后,便回过头来,对着大老爷道:“无知妇人一时妄言,贤婿不必放在心上。”
哈!什么要不要脸,什么叫做八面玲珑心思如狐?什么叫做脸皮厚。秋明月今日真真是从林家的人身上体会到了个淋漓尽致。
之前林太师还叫大老爷‘仲卿’,虽然口气亲昵,但是却也带着几分长辈的倨傲。如今知道林老夫人口出狂言犯了大错,立即就转换态度。一声‘贤婿’就拉回了自己的面子,提醒大老爷,他还是大老爷的岳丈呢。也是提醒大老爷,要尊重长辈,莫要太过得寸进尺。
果然,以前秋明月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生得出大夫人那样的奇葩?今日一见,果真不负自己曾经给她的批言。比起狡诈的林太师和不可一世的林老夫人来说,大夫人那点子嚣张,实在不算什么。包括那个薛国侯夫人,这一家子人,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界,绝对有资格去争一个‘世界上家庭成员最佳奇葩奖’。
不过他这样一说,大老爷便是再多的理由,倒是不好再反驳了。
老太爷却淡淡道:“若是一时无知也就罢了,老夫人可要切记,隔墙有耳,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说的。谣言于耳,便是说者无心,然听者有意。林太师素来得皇上看重,若因此触怒君威,便不是你一介小小妇人可以承担得起了的。”
林老夫人脚步一个踉跄,被丫鬟稳稳的扶住。
林太师眯了眯眼,如果这话是大老爷说,自己倒是可以拿出长辈的架子来反驳两句。然而这话换做是老太爷说的话,自己倒是不好再辩驳了。心中再次暗骂林老夫人愚蠢。
正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秋明兰却走过来,规规矩矩的对着大老爷和老太爷福身一礼。
“祖父,爹,今日娘刚刚回来,有什么事可否以后再说?如今日当午时了,不如用过午膳再慢慢谈,行吗?”
林太师眼神一亮,立即就要借坡下驴。秋明月哪能让他如意?当即就要开口,却不想一个带着几分柔弱的声音突然穿插了进来。
“夫人今早一大早就回来,只怕路途疲惫了,刚才又大动肝火,的确该好好休息休息。”
众人抬眸望去,却见丽姨娘站了起来。秋明月眯了眯眼,打量着丽姨娘。丽姨娘向来不张扬不华丽,但是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眼如尘埃。她今日的打扮也一样,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手腕处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与一身浅素的装扮相得益彰。她本就生得极美,额宽而眉细,眼若清泉唇若朱丹,肌肤胜雪,妙指纤纤。光滑柔亮的发丝盘着妇人髻,眉宇间透着成熟妇人的韵味和风情。可是由于这些年无子的心病,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忧郁和愁绪,身形偏瘦弱单薄。但是非但不让人觉得单调,反倒是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美。
她站起来,脸上微微笑意,说出的话看似符合秋明兰,实则另有玄机。
大老爷眯了眯眼,“大动肝火?”
大夫人立即回过头来瞪着丽姨娘,眼神喷火。丽姨娘却视若无睹,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对啊,刚才夫人一直说五小姐不知礼数,枉为大家闺秀,还说五小姐上不得台面。”她说到这儿,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怕怕的看向大夫人,声音也弱了下去。
大老爷眼神却冷了下来,“继续说,她还说了什么话?”
老太君皱了皱眉,看了眼老太爷,终是沉默着叹了口气。
丽姨娘似乎很怕大夫人,低着头诺诺道:“妾身不敢。”
大老爷一声清喝,“有什么不敢的?快说。夫人刚刚都说了什么?这满屋子的人,我就不相信没一个敢说真话的。”这一句,便是在警告大夫人了。
丽姨娘吞了吞口水,显然还是有些犹豫。她本来就胆子小,一向以大夫人唯命是从。可是那天秋明月让丫鬟给她的那个香囊和那封信,却让她终于知道了某些真相。原来她这些年一直没有怀孕,不是她身子有问题,而是大夫人一直在给她下药。
她恨,她怒。但是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又无权无势,没办法和大夫人抗衡较量。她知道秋明月让丫鬟给她暗示,便是想要自己投靠她。但是她又有些犹豫不决。秋明月便是有几分小聪明,但是也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在大夫人的爪牙下,她自己能保全自己就很不错了。如果自己跟着她与大夫人作对,如果没成功绊倒大夫人,倒是让大夫人反咬一口。秋明月好歹也姓秋,以大老爷和老太君对她的宠爱,也顶多责骂几句。可是自己,不过一个卑微的妾室,只怕这辈子都了无终日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她嫉妒沈氏。如果大夫人倒台了,沈氏必定会被扶正。那自己堵上自己的后半辈子所赢得的一切,岂非与他人做嫁衣?
狭隘和嫉妒,是女人天生的阴暗心理。自己不好过,她自然也不希望别人好过。便是如今自己帮着秋明月绊倒了大夫人,大老爷也不见得会多看自己一眼。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讨苦吃反倒是让大夫人对自己心生嫉恨呢?
但是这么多年来的算计不孕之仇,自然也是要报的。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大夫人好过。
昨天听闻大夫人被秋明月气得回了娘家,她还暗自高兴,最好大夫人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但是下一刻,她又高兴不起来了。大夫人不回来了,也就意味着沈氏要独大了。那么自己,仍旧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如何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