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烨一把扶住他,“阿璃——”
马儿一声嘶吼,再抬头望去,马车已经随着夕阳远去。
“萱萱——”
凤倾璃捂着胸口上前。
“世子——”
冷修等人落下,原本以凤倾璃的身手,想要避开他们很容易。然而半天的打斗体力透支,再加上方才被秋明月那番话刺激触动心伤,如今又见她决然离去。一时之间愤怒和疼痛伴随着恐惧焦急齐齐涌上,他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身子如巍巍山隘,倒塌——
“世子——”
惊呼声已经远去,秋明月关上窗户,下一瞬一阵亮光袭来,却是打坐完毕掀了车帘进来的燕居。
秋明月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垂下头遮落一霎那的眼光浮沉。
坐垫下沉,燕居已经坐在她身旁,半晌才道:“可恨我?”
是我,不是本座,也不是为师,亦或者其他。
秋明月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唇边讥诮浓厚。
“我该恨你吗?我的…外祖母?”
她抬头看着身侧的女人,容光华发,玉颜琼姿。她此刻已经换下了那身属于国师的高贵黑袍,穿上了一身黄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腰若束素,面若凝脂,乌发垂落,却仍旧可见眉目如画,艳若桃李。神情却冷若冰霜。倾国倾城,不外如是。也难怪当初能迷得大昭先帝神魂颠倒不知所以。
然而此刻秋明月看着眼前的女人,却觉得可笑。
是啊,为什么不可笑呢?
明明看似双十年华,明明风华如初,和她坐在一起如同姐妹。然而这样的两个人,却是祖孙。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么?
这样想着,她就笑了起来,笑出了泪花,笑得心肝脾肺都在痛。笑着笑着,她又撇开了头,无声落泪。她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不想在此刻痛哭流涕。然而看着那些晕染在车窗上的泪光,她想起临别时穿透车墙撞击在她心上那声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呼唤。
心口忽然一痛。
她弯着身,落下的发丝遮挡了她捂着胸口的手。同时,遮没了她煞白如雪的脸色。和,眼底凄楚的痛和不甘的怨。
燕居被她那声似嘲非嘲似讥非讥又似带着三分痛三分漠然四分漠然的‘外祖母’叫得心神震动,有片刻的迷茫。多少年的坚持和忍辱,多少年的算计和筹谋,多少个无尽无知的日日夜夜,多少剑光如虹,多少残阳如血…记不清有多少年,正如同她在昭阳殿对秋明月,已经记不得自己如今年岁何几咱那样茫茫铁血的仇恨里,她的一生早已被那些鲜血和祖辈殷切不甘而死的目光烙上了阴影,也早就注定了她的使命。
那些时光,那些年少时的青春萌动,那些少女的轻颦浅笑,那些缠绕在流光旖旎的醉眼迷蒙,和纠缠的发、相执的手尖。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的风景,从指尖悄然划过,在消散于指缝的风中,最后荡然无存。
这便是她的一生。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然而此刻,看着少女那样宁静讥嘲又略带几分疼痛的目光,她忽然便觉得心口一滞。
或许是骨血相连,也或许这许多年那些被她以坚强刻意伪装的城墙下如水的脆弱被那样的目光触动,一碎即化。
眼角不知为何有些干涩,那些一个人背负的仇,那些内心里最温柔的算计,那些不可诉说的心事。和那些…隐藏在滔天仇恨里,森然见骨又和煦如风的…似水柔情。
她闭上眼,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拍秋明月的肩。这个她在这世上唯一骨血相连的亲人,她抛弃她十多年,又算计十多年的,无辜的…外孙女。
然而刚一伸出手就发现了不对。
她在颤抖,她在哭泣。
燕居霍然抬头,看见身侧少女弓着身,一只手扶着车璧,骨节森森泛白。垂下的发丝遮没了她的容颜,然而隐约可见有泪痕斑斑,悄然落下,滑落了娇艳如花的脸庞,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忽然感到窒息,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化为了沉默。
良久,她收回手,低头垂眼,徐徐吐出一口气。
“恨吧,你该恨我的。”
秋明月微微侧头,发生沾着泪水贴在脸上,露出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明镜深渊。她忽然笑了,坐正身子,声音浅淡如水。
“给我讲讲我娘的事吧。”
燕居有些怔忡。
秋明月向后看了看,眼神有些发怔。
“我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
或许是多年算计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安慰,也或许是阔比多年的祖孙在这一刻终于坦诚相见。燕居竟然少见的没有再露出冷漠和森然的表情,也不见昔日的逼迫和凌厉。
她静静的坐着,似软化了浑身的疲惫,想起遥远的记忆,竟然有些微微的恍惚。
“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女子。”
有一种感情,叫做骨血至亲,便是燕居这种偏执而激狂的女人,再提到自己的女儿时,眉眼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这一刻的她,只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她叫碧落。”
秋明月扬眉,轻嘲一声。
“黄泉碧落,名字便如此哀伤又缠绵,难怪红颜早逝。”
“她是你母亲。”
燕居似乎对她这样评论自己母亲的语气有些不悦,然而口气却不如从前的凌厉和逼迫。屮垚巜秋明月嘴角几分讽刺。
母亲?沈青萱的母亲早就死了,秋明月的母亲是沈柔佳。而燕居口中的碧落,只是西戎过世的皇后而已。于她而言,或许只有那一层不能变更的血缘关系。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她甚至都还来不及唤那个女子一声‘娘’,那女子就已经死在宫闱倾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