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足蹴木板,会自己运转。不过,要找一块布料。”

两人同时看四周,没有。

傅侗文看看自己的西装,有了主意,将它脱下,翻过来放在针下:“来吧。”

沈奚将衬里揪出来,一点点塞到那下头:“这样踩?”她用脚尖示意。

“我想是。”

沈奚诧异:“你想?”

傅侗文微笑:“你以为我用过?”

“这倒没有……”她局促地捋了一下头发,注意力放在了缝纫机上。

他消瘦白皙的脸近在咫尺,在等待看她试验这个“玩具”。气息扑到她侧脸上,一轻,一重……沈奚怔了一怔,记起那天在影院,黑暗中也是如此。

“怕弄坏?”傅侗文见她不动,低声问。

沈奚轻摇头,收了神,轻轻踩动踏板的同时。西装的衬里被针线拽住,从她手中滑出去,她小心停住脚下的动作,凑近去看,细针密缕,真是好物。

傅侗文手指从她眼前滑过,去摸了摸针脚:“很不错。”

“嗯。”她心猿意马。

他的手指近在眼前,指甲修剪的很妥帖,长,且直。

这让她无端记起在傅家听丫鬟的闲话:三爷早年一直是被丫鬟伺候着修剪指甲,每回做过此事的小丫鬟都会面红耳赤地给大家学,三爷和她聊了什么。后来不知怎地,这下人们的私话让傅侗文晓得了,于是自此就再没丫鬟碰过他的手。三爷房里的人也都换成了小厮。

“三爷虽然风流,那也是最高级的风流,不会吃下人们的豆腐。”丫鬟读书少,这样的一句话说的奇奇怪怪。

可沈奚能领会她想说的。

“你知道,这个在北京城市价多少?”他拍拍那缝纫机,“四十到五十银。”

她猜想:“你也想做这个。”

傅侗文没有否认,笑着,带着稍许的自嘲:“我什么都想做。”

“连这个也想做,”他取下西装口袋上的钢笔,在灯光下看着这小小一支物事,感慨万千,“一百多年前英国人就开始做它,可我们到现在还不会。那时候……是嘉庆年间?”

“嗯。”

一百多年,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六代皇帝。

如此一算,时间的距离更明显了。

沈奚试着安慰他:“都是人做出来的,我们都在学。”

“今后的中国,在你们这一代的手上,”傅侗文笑着,将西装上的线头扯断,重新穿上:“我出去透透气。”

明明只差了十年而已,说这话的态度却像个垂垂老者。

她目送傅侗文离开厂房,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延得很长,消失在了铁门外。

直到天亮,他也没再进来。

九点三十分,他们到了码头。大雨未停。

当初她离开中国是这样,现在她要回国也是如此。

不过,离乡时是秋霖,归家时是春雨,兆头要好一些。沈奚自我宽慰。

码头上,到处都是亲人间的依依惜别,情人间的泪眼相拥。许多妇人撑着伞,将这如闹市的码头弄得越发拥挤不堪。傅侗文怕沈奚被人流挤走,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挽住我。”沈奚点头,攀住他的手臂:“谭医生呢?”

“在找人送行李上船。”

他和谭医生的关系真奇怪,又像同学,又像家内医生,又像主仆。到现在,沈奚也看不透,他们究竟是何关系。

两人上了船,傅侗文递出船票后,就有专人送他们到特等舱。

他的房间是套房。

行李很快被人搬进来。沈奚立在客厅里,数着行李,听到搬运的人在门外轻声议论,说他们这对中国夫妇很吝啬,付得起最贵的房间,却没有仆从。

沈奚佯装未闻,走到窗边,探头望出去:“这里能看到海,比我来时要好多了。”

傅侗文笑:“当初过来,晕过船吗?”

“不堪回首,”她摇头,“不能想,想到就晕。”

“在抱怨我当初没为你安排好?”他笑。

沈奚再摇头,继续去看外头。

等搬运的人离开,傅侗文将最大的一个皮箱子打开,将一叠衬衫抱起来,丢去床上。

要帮他吗?沈奚回头,目光踌躇。

傅侗文似乎没有让她沾手的想法,独自收整着,衬衫、马甲、西装,依次去挂到衣柜里。他背对着她,忽然说:“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原来还是要帮的。

沈奚暗笑,自觉到傅侗文身旁,将他手里的衣架接过来,拿起一条长裤,搭上去:“这件事不用商量,我会帮你都整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