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1 / 2)

那清隽的脸上,不耐散去。

他睡着,她看着。

听他的呼吸,还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沈奚悄然下床,从衣柜下的抽屉里找到听诊器,又光着脚,爬上床。她戴上,慢慢地将听诊器压在他的衬衫上。手指挨上他衣衫布料,隔着衣服,触得到他的体温。

心跳声穿过听诊器,撞入她的耳膜。

寂静的房间,唯有心跳声。

他的心跳。

一只手,及时拉下了她的听诊器。

“是心脏里的血管被堵住了。”

沈奚抬眼,正对上他的眼。

冠脉闭塞。沈奚想到了最新的那本医学杂志上的说法,似乎是如此翻译。

心脏病学的发展始于欧洲,有名的学术杂志也都在法国和德国,这两年前才有了英语杂志。她和几个同学每次拿到都如获至宝,看得不多,自然记得牢。

“你是生下来就这样吗?”她问。

傅侗文微笑着,摇头。

她也没有可问的了。

如果说心脏外科学是荒漠一片,内科就是荒漠中刚才出现的绿洲,小小一片,四周仍是未知的领域。傅侗文昨晚的症状,很像是教授提到过的,冠脉闭塞导致急性心梗。对于这个,教授的乐观口号是,至多三十年,一定能找到有效治疗的方法。

三十年……那又是何年何月了。

她低头将听诊器收起来:“现在有不舒服吗?”

“我很好,”傅侗文调整姿势,从侧卧到倚靠床头,“你好些了吗?”

沈奚颔首:“我在烟馆,每天都要帮他们扛尸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

经过灭门的人,又怎会脆弱不堪。

过不去的是心理上的坎,可她从听到他心跳的那一刻,就发现自己都释然了。她要的是傅侗文活着,坚信他是对的,是善的,那么别的都不再要紧。

两厢安静着。

“随便聊聊。”他说。

“嗯。”她等他说。

于是,片刻后,两人都笑了。

“你在等我起头?”傅侗文揶揄她,“难道和三哥无话可说?”

沈奚摇头,靠坐在床边沿,光着的脚踩在地板上。

“上来吧。”他突兀地说着。

沈奚反应着,明白过来,她将棉被轻掀开,也学着傅侗文的样子,枕头竖靠在床头,和他盖上了同一床棉被。里边仍有余温,她的脚也很快热乎了。

和方才睡着时不同,此时的两人,是有意识、有共识地同床共被。

她怀疑,只要傅侗文稍微动一下身子,自己也会犯急性心梗。

难道此后日夜,都要这样……她脸在发烫,幸好,光线不明,看不出。

“衣柜里有一床新被,”傅侗文低声说,很是抱歉,“昨夜人不舒服,不想动,晚上再抱出来。”

“嗯。”她答应。

两人都是在默认,日后要同床的事。

就算他不肯,她见过昨夜的架势,也绝不敢放他睡地板。

“还有一桩小事,”他笑,“在船上,可能要委屈你做一段时间的傅太太。”

沈奚看着棉被一角,又“嗯”了声。

“我其实,还算是个正派人,”傅侗文说到此处,自己先笑了,“情非得已,望你理解。”

他以为她是怕误会吗?

难道他不清楚,当年在傅家,她在上上下下的人们眼中,早被误会成这样子?

两个人,一床被,又都没了话说。

幼时母亲和父亲在一处,也会如此说闲话,父亲会握着母亲的手,一根根手指摆弄着,温声细语。彼时,她不晓得“夫妻”二字,就是要同床共枕,是千年修来的缘。

沈奚的视线溜下来,落到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摆在自己小腹上,而他的手搭在身边,两人至多三寸的距离。

怀表在响。

沈奚记起,顾义仁提到的他的三回亲事。头回是一位格格,光绪年间,本来要成婚了,四爷在当年去世,他也不明缘由地毁了婚;后来是一位颇有学识的小姐,未曾想阴错阳差,和二爷情投意合,傅侗文成全二哥,主动退得婚。最后这一个倒和傅侗文认识最久,与傅侗文青梅竹马,又精通法文,两人最交心,但女子心向海外,两人志向不同,女子曾以婚约要挟,要傅侗文与自己离开中国,但最终被婉拒。未婚妻挥泪作别,这一纸婚约也自此作废。“这是谭先生讲给我听的,”顾义仁当时攥着几张扑克牌,绘声绘色地学着,“三爷和谭先生说,理想不同的两个人,在灵魂上只是陌路人,这样的感情,并非爱情。”

顾义仁笑吟吟地看着手里的好牌,又说:“谭医生还说,三爷每回退婚,他都觉得这是失之东隅,必会收之桑榆。可失了三次了,桑榆的那位在何处呢?”

当时,沈奚还不知道婉风心有傅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