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2 / 2)

“她不懂英文,除了简单的几个单词。”谭庆项替她解释。

“那你怎么和她沟通?”沈奚惊讶,方才傅侗文还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半个月了。

谭庆项笑而不语。沈奚仍困惑,顺便将这个错看的人上下打量。

“好吧,简单来说,”谭庆项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揉着疲倦的眼睛,“心灵沟通和肢体交流,这样是不是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沈奚被这话堵住。

那女孩恰好发现了桌上的金制火柴盒,举起来,对着谭庆项惊讶地笑着。谭庆项也笑,点点头。沈奚想他们是在交流说:这个餐厅连火柴盒也是金的。

他们四个,两拨人,一拨吃完,一拨刚开始。

傅侗文并不想留在那里,借口困乏,带沈奚离席。

私人甲板上休息了会儿,回房,他在箱子里找书看。沈奚瞄了一眼时间,九点,这是夜读的时间……可他并没想说的意思,还是忘了?

“谭医生的女朋友,是想要带回中国吗?”她心中忐忑,将话从谭医生说起。

看上去是个俄国人,不晓得会不会乐意待在北京。

“应该是要先下船的。”他背对着她说。

“先下船?那……谭医生怎么办?”

他回身,一笑:“他总有几个莫名其妙的女朋友,来路不明,互不束缚。缘来缘尽而已。”

原来这样。她沉默。

傅侗文将书在手里掂着,思忖半晌,又说:“他在这方面,是看不清自己,或许这么说也不对,是他将自己看得太清了。”

沈奚不懂,倒是看清他手里的书。

是这一个月他看了四遍的麦克白。

“他心里装着个人,”傅侗文将书在掌心敲打着,说,“是个青楼的姑娘。”

“那你为何不借他银子,去赎那姑娘?”她马上说。

傅侗文微笑:“你听我说完。”

他花费了两分钟,讲了个穷书生爱上青楼女子的俗套故事。

谭庆项家境贫寒,是由四爷出资,让他留洋。四爷走后,谭庆项留在了傅侗文身旁,因为傅侗文常出入烟花之地,他也不可避免地随着进出,后来结识了一位身世可怜的姑娘。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没过去情关,真动了心,一心想娶那姑娘。

沈奚揣着不安的心,听下去。

姑娘当他是萍水姻缘,他对人家却是情意拳拳。

人家姑娘住得好,吃得好,挥金如土,又有公子哥们捧着,为何要从良?谭庆项恨不得剖出真心,任人一刀刀片心头肉,鲜血淋淋,死不回头。他想着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想着他与那些少爷很不同,可终究在姑娘眼里还是相同的。

都不过是首饰匣子,送银元的凯子。

“他在我这里拿得钱,攒不下几个,都给人送过去了。”

这和戏文里唱得真是相去甚远。

沈奚蹙眉想了会儿:“要不是三哥,他也不会去那里。”

傅侗文听这话,把手里书,敲上她的额头:“小女孩想得简单,只当青楼是青楼。”

他寥寥数语,去讲那八大胡同的社交场。

别说寻常政客,就连张勋这等有实权的将军,也都请了昔日紫禁城里的厨子,开青楼去拉拢人;袁世凯大总统想要买选票,也是请人去那里行贿议员;更不用说在北京城里谁想设宴款待好友,有头脸一些的,都需去那里——细算起来,从参议院、众议院,到京师大学堂,两院一堂,议员政要,文人墨客哪个都逃不掉。

是男人的销金窟不假。

可去的人却不只爱美人,更恋江山。

豁然雾解。

满是雾水的玻璃,被他一点点抹去水珠,传闻下的傅侗文,对她亮了底。

这还是头一回,傅侗文给她讲北京城里的他。

“站得乏,上床来。”他突然说。

沈奚心还在烟花柳巷,被这句话引回现实。

傅侗文让她上床。九点,是该上去,可今日……

他绕到那一头,掀开白色棉被,躺到床头去。沈奚约莫猜到,该到说他们了,她坐到床边沿,光着的两只脚离开拖鞋,进了棉被,人也和往日一般倚着。

忘拿书,连能挡的屏障都没。

隔了一个拳的距离,她发现,他那头壁灯没开。

“回国如何打算?”他倒也不瞧书,瞧她,“三哥给你安排。”

这就是他要说的?沈奚失落着,摇摇头:“还没想。”

这游轮会在上海靠岸,上海她从未了解,家乡广州又早物是人非,都不想待。而在北京,除了那几条肮脏的小胡同,她也只住过傅家。这么一看,也不见得比上海更熟悉。

他呢,不用说,是要回傅家的。高门大户,不同的生活,再见都难。

想到一下船就要各奔东西,沈奚心中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