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2)

昏黄的灯下,两人都倚在狐皮上,手肘搭于茶几边沿。

她生生喝茶喝上了头。真是前所未有。

一壶茶,一盏灯,对影成双。她恍惚察觉,两人关系和先前大不同了,心从未如此近过。

“你说过,倘若……是有法子让我晓得的,”她望一望外头,像看到墙外那七八杆长枪,“是什么法子?”

“我若死了,我爹自然会放了这院子里的人,庆项也会脱身。”

“可他不晓得我住的地方,是不是?”

“是,”傅侗文为她添茶,“大小报纸都买下版面,刊上讣告,你总能看到。就算不看报,街头巷尾议论久了,也能够传到你那里。”

这便是让她知晓的法子。

万无一失地送到消息,又能让她藏身处不暴露。

沈奚默然,心里一片空白,幸好,没有“假若”二字。她来了,他还在。

“讲讲外边的事,给三哥解解闷。”他四两拨千斤,把话题转开。

“你不睡了?”她瞄桌上的时钟,“太晚了。”

“病太久,在床上把骨头都躺酥了,像在坐牢,”他笑,“我从回来就和外头没通过消息,难得你来了,陪我说会话。”

傅侗文迫切想获取有用的信息,但与世隔绝,毫无办法。

沈奚回忆自己在上海遇到的事,事无巨细讲给他听:

八月时,全国开始统一银币,“袁大头”已经成为唯一的法定国币。当时她手上还有别的货币,被祝先生劝说着,都去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兑换了一堆银币、镍币和铜币。

九月上,她留意到有新版的《青年》杂志出来,很受追捧,她接连两期都没买到,倒是段孟和送了她一本。段孟和告诉她,创办人是陈独秀,这上头撰稿的人也都很有名。听到创办人的名字,沈奚想到了在游轮上傅侗文提到的那位跳海的先生,所以讲给他听。

“《青年》?”傅侗文念这个名字,没多的评价。

他这人,从未听到他直白地评议什么,不像沈奚接触到的那些留学生,总喜好慷慨激昂地表达自我,阐述追求。当时她和傅侗文都以为这是一份会很快被取缔的报纸。没曾想几年后,鲁迅、李大钊和胡适等先生都有了文章在上面,越做越大,成了新时代的代表刊物。

沈奚说到后头,停下来,傅侗文凝注她。

要不要说?不说他迟早也会晓得。

“可能……是要登基了,”她低声说,“外边的人都在说。我看到你父亲也在试官服。”

来时路上,火车站、轮渡上都有人在说。

尤其她从上海到南京坐得是头等座,那里头的人更像上层社会的人,说起此事更不遮掩。

这在傅侗文预料之内。

他是被锁了铁链的人,心余力绌,徒增烦闷。

傅侗文将一杯茶饮尽,握她的手:“灯不好一直亮着,庆项明日又要啰嗦。”

他是在说,要睡了。

沈奚跟着他,坐上软绵的床,记起刚刚的旖旎。于是在揿灭台灯前,她游移不定地瞄了一眼他穿着睡裤的下身,怕他还在“僵持”着。匆匆一瞥,就灭了灯。

要是寻常女孩也就罢了,偏她是个能把人体结构详细画出来的人。昔日解剖课上,她又是唯一一个将男性性征器官切开细看的女学生,那里……里外构造,她一清二楚。

所以那东西在实际操作里,真能收放自如?

或者是病人,才会力不从心?

傅侗文在被子里摸到她的手,手指交叉握住她的,两人的手搭在她的小腹上。也不言语。

这是两人初次同被而眠,这样……是真同夫妻没两样了。

两人说话到后半夜,她刚迷糊着盹了会,天还没亮,屋子里就有了人走动的声响。

床帐里混沌沌的,是彼此的气息。

太阳穴突突地跳,脑仁疼,连日赶路,神经紧绷,睡不到天亮就有人听墙角……她是真不习惯,困顿着,念着天亮后,要和他说一说,还是不要下人这样近身伺候了。

隐隐地,她闻到中药的香气,眼没睁开,傅侗文已经将她身子扳过去:“是下人。”

前夜说的太多,她嗓子干涩,柔柔地问:“是药味吗?”

“是该吃药了,三爷。”小厮忙答。

傅侗文应着,不去掀床帐,反倒来掀她的衣裳。

沈奚朦胧中,拧了身子,将他的手拨开:“有人呢……”

隔着床帐,一层布。

四周墨黑的,不见光亮,两人不声不响地在床上锦被里一个躲闪一个逗趣,闹了足足半个时辰。起先是在闹,后来沈奚的睡衣都被他剥干净了,急窘地裹了被子。她想着床帐外立着人,不好吭声,只得咬着唇,去踢他的腿,人裹成个粽子躲去床尾。

傅侗文还在床头上,任她踢自己,无赖似地倚着两人的枕头,笑出了声。

床帐外的小厮听了笑声,看看手边的药碗,怕凉,可不好去催。听着里头是在春宵一刻的闹腾呢——

两人都在克制着、呼吸着,望着彼此的眼。

渐渐地静了,她汗涔涔的背脊上,还有被他抚过的余温。人缩在床尾,见他盯着自己的脚,慢慢把脚缩了大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