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侗文笑着,倚在门框上:“你且先收拾,我去看看餐厅。”
“你不怕危险了?”她停了手中的活。
“三哥我一个爱国商人,有什么危险?”他轻描淡写道,“顺路去问问周礼巡,有没有新电报来。”
不止他担心那个参事,她也是同样的心情。
沈奚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那你去吧,记得回来吃药。”
“好。”他低声道。
傅侗文去了头等舱里,几个套房房间门都敞开着,笑声频频传出,皆是乡音,听得他也微笑起来。等进了总长房间,客厅堆满文件箱,让人完全无法立足。
周礼巡和一位参事笑着倚在箱子旁,见傅侗文进来,把电报塞给他:“正要去找你,你先来了。是虚惊了一场,报纸谣言。”
电文简短,是那个参事亲自发出的:报载杰在西京受惊,全系捏造,知念特文。
又是新闻捏造。
傅侗文笑着,人彻底放松了。
总长接了夫人递过去的热毛巾,笑着指挥他们:“侗文来了也好,帮着挪一挪箱子。”
“三爷是少爷身子,怎敢劳烦啊。”参事打趣他。
傅侗文摇头一笑,挽起衬衫袖子,直接动手干活。
这堆文件箱从北京城的陆宅运出,就一直存放在总长和夫人身旁,是紧要文件,箱外全部贴着英文的中国外交部字样。夫人是个小心的人,每回搬运都要核对,她手握着一个文档,挨个检查箱子的编号,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等查看完,在傅侗文他们喝茶时,才低声道:“丁字号木箱不见了。”
众人皆怔。
总长原本拿茶壶,在给傅侗文他们倒茶,听闻这句,立时搁下茶壶。
“怎么会,再核对一次,”总站接过详单,“我自己来。”
房间里除了总长的脚步,还有挪动箱子的摩擦声,再无其它声响。
总长很快核对完,握着清单,不动,也不说话。
丁字号木箱,装得是有关东北、山东、蒙古、西藏的绝密外交文件,全都是和日本联系最密切,也只有日本才会真正关心的文件。
就在途经日本后,整箱文件都不翼而飞了。
偷得如此精准,而又没有丝毫的痕迹。
总长沉默着,再次清点了一遍文件箱,最终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摘下眼镜,靠在墙壁上,右手按住自己的双眼。
许久后,他重新戴上眼镜,严肃道:“代表团有两方政府的人在,关系复杂,此事万万不能声张。等到了纽约……再想办法。”
第69章 第六十七章 青山依旧在(1)
丁字号木箱的失踪,本该是个隐秘。
可消息却不胫而走。
等代表团抵达巴黎,关于文件的丢失,已经有了数个版本的传言。有说是总长途经日本时,被日本间谍买通了身边随从,盗走文件;有说是在游轮行驶到半途中,遭遇了偷窃;也有说总长在横滨时,曾有御医前来诊病,是总长意志薄弱,把文件送给了日本人……报纸谣言漫天,日本人也在逼着总长辟谣,说是有人要蓄意影响中日关系。
流言滋生,无法遏制。
一场舆论战,在和平会议开始前就拉开了大幕。
而对于这个文件箱,傅侗文在游轮上,甚至到了纽约也没对她提到过。沈奚是在巴黎租住的公寓里看到报纸,才获知了这件事。
……
而现在,沈奚发现,这份去年十二月中旬的报纸竟又出现在傅侗文的书桌上。
窗外,已是初夏六月。
沈奚握着那份报纸,心像浮沉在水里。
自从租住了这间公寓,书房里到处可见报纸,英文、法文,还有日文和中文的报刊。傅侗文和谭庆项曾给她讲过,报刊是一个战场,能够引导舆论,博取民心。
所以一到巴黎,代表团电报回国,要的第一笔钱就是舆论资金,用来打点巴黎大小报社,为中国争取更多的舆论支持。傅侗文也投了不少钱,打点日本和国内大小报纸,所以他收到最多的包裹,都是报纸。
沈奚挪开十二月的,下边一份就是五月的,在讲国内的学生运动。
傅侗文走进书房,他穿着白衬衫和西裤,肩上却披了件中式的长褂,灰白色的。
他一直不穿旧时的衣裳,这件还是沈奚私下里问驻法公使要了一位华人裁缝的地址,特意让人缝制的。西装过于拘束,也重,还是长褂轻便。
傅侗文初见长褂,很是意外,虽不习惯,但也照沈奚的建议,披着御寒。
久了,反而觉出沈奚说的好处来。
“报纸上说的话看看就好,都是旧新闻,”他走近,把一顶巴黎正流行的帽檐翻转的钟形女帽递到她眼下,“你要迟到了。”
“我很快回来。”
“不用急,”他说,“难得你在巴黎见个朋友。只是不要到天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