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笔记本,遮住嘴巴,呢喃道:“不认识就不认识呗,哎,是我错了,问你干啥?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戚主任都五十岁了,又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她一直在国企工作,而你呢,从小在国外长大,就你们俩,能有什么关系……”
贺安柏说得无心,陆明远听得有意。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指骨弯曲,敲了两次。
苏乔深谙陆明远的小动作。她知道他现在心烦意乱,与几分钟前完全不同,他在思考什么?好像戚倩进门以后,陆明远就不太镇定了。
难不成,他得罪过戚倩?
可他这样的死宅,交际圈那样狭隘,和戚倩还有二十多岁的年龄差……
二十多岁?
想到这里,苏乔忽而一顿。
戚倩拉开椅子,看着苏乔说:“苏经理客气了,我们非常信任宏升。要不然,也不会赶在招标前,先跟你们谈判啊,我们领导还说,这是在为宏升集团开创先河呢。”
她讲完,自己便笑了。
苏乔也笑:“所以我们抱了十二分的诚意来和您谈判。”
她仿佛主场人,绕过长桌,谦和道:“请坐。”
戚倩摊开文件,逐条确认道:“绿色食品工业园区是我们的重点项目之一。这块儿地皮,位置特殊,三河环绕,只要开发得好,能做成一个社区。”
她问:“苏经理的意思呢?”
苏乔道:“我们估算过,这一片工业规划区里,至少要进驻十几家企业,包括宏升集团旗下的食品饮料公司。还有配套社区服务,教育、医疗、衣食住行,都必不可少。我们实地研究过,附近有一所学校,两个购物中心……”
戚倩微微一笑:“我呢,前几天特别忙,只看了你们的开发方案。”
苏乔会意。
她便长话短说,挑着要害,讲了个明白。
顾宁诚的职务等级在苏乔之上,但是顾宁诚全程都没有插话。
他观望苏乔和别人协商,敲定了初步合作方向。直到戚倩等人离开,顾宁诚才开口道:“业务总监还算器重你,他把整个项目的初期工作都交给你了。”
苏乔假装没听见。
她偶尔颔首,和市场调研员说话,嗓音压得很低。
众人接二连三地站起来。
陆明远傻坐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能活动筋骨。他心不在焉,走出了会议室,站在一扇玻璃窗前,遥望外面的车水马龙。
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
陆明远先是不耐烦地拽回了自己的袖子,然后才问:“你有什么事?”
戚倩环顾四周,没见到人,心下安定道:“明明,你跟我来,去我的办公室。”
陆明远纹丝不动:“别叫我明明。”
戚倩勾唇,笑容僵硬:“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你爸让你回来的?”
陆明远转身,背靠墙壁,简略道:“我自己想回。”
戚倩多年不见陆明远,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那些想说的话,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她的喉咙里。
几分钟以后,戚倩才哽咽开口:“当年……当年你还小,我跟你爸爸吵架,不代表我不要你。后来我再婚了,你也出国了,我准备去看你,你爸爸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在哪儿。等你大学毕业,什么都迟了,幸好前两年,你表哥江修齐找到了你,他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你过得如何如何……”
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思念儿子的母亲:“你长大了,真好。你三岁时,我教你认字,咱们买了不少小卡片,带拼音的,一张都没少,我还存在书房里……你爸爸送你出国,没跟我打招呼,我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窗台很高,宽约半米,陆明远双手一撑,坐了上去。
他仔细回忆当年的事,想起零零碎碎的温情。然而大部分时候,父母都在吵架,责怪对方忙工作,不管孩子,谁都嫌他是个拖油瓶,他就蹲在墙角,玩自己的小火车。
父母离婚时,陆明远问母亲:“你会来看我吗?”
母亲正在伏案写字。
她像大多数人一样,每当面对小孩子,耐心都不够充足:“那要看明明乖不乖了。”
陆明远十分听话,表现得很乖。
可是母亲再也没来过。
陆沉告诉他:“我跟你妈妈的婚姻,是隐婚,双方的同事啊,几乎都不知道。因为爸爸在公司做地产,你妈妈的单位很不一般……”
那时,陆沉刚离婚不久。他才三十多岁,前途一片光明,他把家庭看得很淡:“你妈妈现在,找了个更合适的叔叔,结婚了。她没空过来看你,儿子,你要学会自立。”
陆明远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无意追究当年的因果,只觉得时光飞逝,岁月如流水,母亲今天站在他面前,他的感觉格外陌生,他对陌生人一向不怎么热情。
陆明远沉默几秒,只问了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戚倩哑口无言,泪水滑落脸颊。
陆明远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一小包纸巾。他将纸巾递给戚倩,眼角余光里,瞥见同事们走近。
戚倩眼眶微红,强颜欢笑道:“我过得,也还可以吧。这么多年了,你是我唯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