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珣一个商人之子怎么有资格入朝为官,这个疑问在冷月脑海中起过很多回,每回都被其他的疑问岔开了,不过冷月可以拍着胸脯说,就算让她从那会儿起就时时刻刻全神贯注地想这个问题,她也一定想不到这里来。
“你是说……”冷月试探着道,“毒茶是成珣帮忙弄进宫去的,作为回报,萧昭晔就把他弄进大理寺当官了?”
景翊有点儿无力地笑了一下,算作承认,“我先前也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在成珣家吃过饭,成珣那会儿就表露过想要入朝为官的意思,我喝得有点儿多,也没往心里去……太子爷把冯丝儿往成珣身边派,还真是正儿八经动过脑子的……”
冷月默然琢磨了须臾,到底不得不点了点头,带着些许不情不愿和些许愤愤不平,沉声道,“所以……萧昭晔就在时候差不多的时候找了个机会跑得远远的,然后安安稳稳地等到先皇驾崩之后就干干净净地跑回来了?”
景翊轻轻点头,低头凑到碗边,吞了一口微凉的汤。
看着景翊这副明明狼狈不堪却安之若素的模样,冷月心里微微疼了一下,一疼之间倏然想起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忘了一件事。
这事情要跟他俩推断的一样,景翊怎么会在这里被人弄成这副样子?
“不对……”冷月怔怔地看着一个哈欠之后倦意满满的景翊,“先皇要是为了召儿子们去交代后事,还找你去干嘛?”
景翊懒得把手从温软的被子里伸出来,便用舌尖舐了一下嘴角的汤渍,有点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可能是他成天喊我小兔崽子喊惯了,末了就真把我当他自己的崽子了吧……”
这解释在冷月这里显然是交不了差的,但看景翊这副疲倦已深的模样,冷月一时也不忍再逼他什么,只好帮他添满了汤碗,舀起半勺微热的汤,给他送到嘴边。
“对了……你家老爷子让我告诉你,你托给他的东西他找地方安置好了,让你别再挂着了。”
景翊有点儿受宠若惊地把那口汤收进口中,顺便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冷月又舀起一勺汤,送到景翊嘴边。
“太子爷也跟我说了,你托他帮我找画眉的弟弟……今天早晨找到了。”
景翊微怔了一下。
太子爷能把人找到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儿,他没料到的是,他在冷月的话里分明听出来尚有后文,先前这几句不过是因为后文的犹豫而说来充数的前言。
冷月的这一点犹豫,犹豫得让他心里一疼。
景翊缓缓咽下第二勺汤,轻抿嘴唇,直视着冷月那双有些闪烁的眼睛,温然一笑,“你觉得我家老爷子那样说话累吗?”
冷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愣了一下,才毫不犹豫地道,“累。”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么累的法子说话吗?”
景翊今天似是把他前十几年攒下的所有的认真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每一个字都认真得让冷月不忍怠慢,于是冷月虽然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还是正儿八经地摇了摇头。
“因为在京里当官,尤其是当他那样的官,一句话说不对,可能这辈子就没有改口的机会了。”
这样森冷的话被景翊微笑着用温和轻柔的声音说出来,把冷月听得心里乱乱的,一时不知道接什么是好,只愣愣地点了下头。
景翊轻轻牵了一下嘴角,带着浓淡适中的笑意不深不浅地道,“你对我说的话随时可以改口,只要你想改,来来回回改也没关系,所以你就像以前一样,想说什么只管说出来就好,不用犹豫。”
☆、第94章 麻辣香锅(二十)
冷月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就好像她一拳打在他身上,他却小心地捧起她的手,关切地问她疼不疼。
“我不是犹豫……”冷月的喉咙口像是被一团柔软的东西堵住了一样,向来利落的声音无端地绵软了下来,正大光明地犹豫了一下,“我是不知道这种事能不能跟你说。”
“能。”
景翊这个无比干脆的反应让冷月着实愣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饱满的白眼,“你知道什么事儿啊就能……”
“什么事儿都能。”
景翊笑得满目坦然,坦然得冷月也犹豫不下去了。
冷月轻轻搁下手里的碗,再次确定话音可及之处没有景翊之外的人了,才利落如故地道,“太子爷找着画眉的弟弟了,就是神秀。”
景翊只蜻蜓点水般地怔了一下,就接着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冷月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才道,“神秀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禅房然后跑了,跑之前给太子爷写了封信,说他们皇城探事司的头儿只有在登基大典之后才会自己冒出来拜见新主子,新主子手里要有先皇传下来的信物才能使唤探事司,否则探事司就会反了这个新主子。”
听见皇城探事司这几个字时景翊就明白冷月犹豫的什么了。
事关皇城探事司就字字都是机密,何况是换主子注意事项这种连先皇都未必彻底弄清过的头号机密,知道这样一件事,就相当于把脖子架到了刀刃上,杵在那儿不动还好,稍稍一动,哪怕只是打个喷嚏,那也是灭顶之灾。
冷月的犹豫不是因为拿他当了外人,而是仍在当他是亲人,他多一分危险她就多十分担心的那种亲人。
这一点发现足以让他觉得皇城探事司也是个很可爱的衙门了,不管皇城探事司怎么神秘怎么可怕,但在认准了一个人之后就非在这棵树上吊死不可这件事上,景翊对他们还是颇有些亲切感的。
景翊细细地咂么了一下皇城探事司这条生硬却可敬的规矩,看向似乎仍有些欲言又止的冷月,“太子爷说了什么?”
“他说神秀告诉他这些,是在替萧昭晔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自己挪地方……”冷月说话间把眉头蹙紧了些许,竟蹙出了些不知所措的味道,声音里也隐约少了几分底气,“你说,萧昭晔是不是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像先皇一样,行动就差那么一个日子了?”
朝政与案情到底还是两码事,她纵是把萧昭晔办这些缺德事儿时候的每一个表情都查出来,对于一场万事俱备的篡位行动来说也是于事无补的。
这就好像是在战场上对面交锋之时,哪怕把对方八辈祖宗干过的缺德事儿全摸个门儿清,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各自手里的那把铁片片。
这毕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战场,事已至此,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眉宇间似有几分不解的景翊,冷月破罐子破摔地叹道,“要不然他光是每天晚上来指使齐叔折腾你那么一通,也不逼你说什么,就那么看看就走,这不是白耽误工夫吗?”
萧昭晔有没有准备好,景翊原本也下不了定论,他那几分不解只是因冷月那一抹泄气的神情而生的,毕竟长这么大,他只见冷月因公事犯难过抓狂过,还从没见过她在什么事上泄气过,但听得冷月这破罐子破摔的一句,景翊却像是被她摔下来的那个罐子正好砸中脑袋一样,“咣当”一下就明白了。
“萧昭晔还没准备好,他确实是在白耽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