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得如此,陆绎还是颇平静地松开她,皱眉道:“我不过是试试上官堂主的身手,你们大惊小怪地冲进来作什么。你,把地上东西收拾干净了。”末一句吩咐的是今夏。
上官曦也已站好,神态迅速恢复如常,道:“早就听闻陆经历身手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民女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真是在切磋武功?
今夏狐疑地将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也没看出些许端倪来。
“还不快收拾,收拾完了出去!”陆绎看着今夏,语气已有几分不善。
没奈何,今夏只得把碎瓷片收拾了下,也没地方摆,便拿衣裳下摆兜着,一股脑全丢进湖里头去。
听见碎瓷片落水声,陆绎唇角一勾,不再理会,伸手仍把门关上,转身看上官曦,含笑轻叹道:“可惜你家少帮主身上还带着内伤,不然以他的身手,那夜在船上倒是可以和我好好较量一番。”
见上官曦不吭声,他又接着道:“说起来他倒也算是有情有义,在船上救不成沙修竹,伤未好就敢闯提刑按察使司,差点把自己也陷在里头,想必你为此也颇头疼吧。”
上官曦抬眼看向他,不承认也不否认,道:“既然经历大人还肯邀我相谈,不如就直接开个价吧。”
“上官堂主果然见惯风雨,爽快!”
陆绎赞许地微微一笑。
戴着顶青斗笠,今夏百般无聊地在站在舢板上,打量旁边那艘乌安帮的船。船头一年轻船夫穿蓑衣带斗笠,腰间还别着把鲨鱼吞口短刀,见今夏老盯着船看,便冷眼将她瞪着。
今夏毫不畏惧,索性对上他双目,连眼都不带眨,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和他对看。
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过不多时,那船夫不甚自在地将目光挪开。今夏晃晃脑袋,又继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算完。
“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这么盯着人家看,容易让人误会。”高庆在旁将此景全落在眼中,忍不住摇头开口道。
今夏转身看向他:“误会什么?”
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盯着人时连眨都不带眨,如此近距离高庆被她看得直发毛,连忙转身走开:“你什么毛病,眼睛不酸吗?”
“是有点酸。”今夏连眨了几下,放松下眼球,“头儿说,当捕快就要有一身正气,最起码的一点,与人对视绝不能闪避退缩,输人不输阵。你转过来,咱俩来试试!”
“不要!”
高庆坚决拒绝。
杨岳在旁也劝道:“别跟她玩这个,她那功夫,都能熬鹰了。”
熬鹰是驯服野鹰的一个必须步骤,驯鹰人与鹰对视,切切不能有片刻回避,如此对视一天一夜是基本,三天两夜也是寻常。
他们说话间,上官曦已从舱内出来,神色如常,只是眉间微蹙,朝今夏与杨岳含蓄地微微一笑,不待今夏开口相问,一个旋身便跃回了乌安帮的船。年轻船夫得了她的吩咐,将船驶离,一圈圈水波漾开来。
“你刚才看见那小子没,他面色发红,喉骨与寻常人不同,是打开的。”今夏捅捅杨岳,“是个内家拳的高手,腰上所别的刀崭崭新,估摸就是个装饰。”
“内家拳高手……”杨岳啧啧道,“那你还盯着他看?”
“看看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为何不敢。”今夏凑近他的耳畔,“带这样的内家拳高手,至少她是有备而来,咱们都替她多操心了。”
“没打一场你是不是特遗憾?”杨岳笑道。
“那倒不是,我猜想,说不定陆大人占不到她便宜特遗憾……”今夏嘿嘿笑着,晃晃脑袋,眼角余光瞥见的正是陆绎衣摆上精美的刺绣,反应甚快,立时改口,斩钉截铁道,“但陆大人绝对不是这种人!方才的事情,我仔细思量反省,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太不应该了!”
杨岳只诧异了片刻,凭着与今夏多年默契,随即明白过来,高声教训她道:“你知道就好,再不可这般猜忌陆大人。”
今夏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是是是,你说的太对了。像陆大人这样的人,风姿卓绝,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
高庆没听懂她满口念的是什么,陆绎听得明白,双手抱胸,点头插口道:“九歌的云中君,想不到你倒也读过些书。”
“大人,您怎么出来了。”今夏此时方才转过身,看着陆绎,故作惊讶状。
陆绎也不拆穿她,悠悠然问道:“云中君最末两句是什么?”
“思夫君兮……”
刚念出口,今夏就察觉不对劲,本能地刹住,后两句是“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仲仲”,形容因如此思念他而悠声长叹,且每日忧心百转神思不安。
陆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莫非,你倾慕于我?”
今夏的脸僵住,现下她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夸他就夸他,还咬文嚼字地念什么九歌,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依着她的性子,此时冲口而出的应该是“做你的春秋大梦,爷能看上你吗!”,但杨岳及时地冲她胳膊狠掐下去,疼得她把这话噎在嗓子眼。
“大人年轻有为,京城之中,倾慕大人的姑娘又岂止她一人。”杨岳笑着替她作答。
“是么?”
陆绎微微倾过身子,偏偏还要问她。
今夏干瞪着他,憋得快吐血:“……就算是吧,您欢喜就好。”
陆绎作思索状,片刻后叹道:“徒增烦恼而已,没甚可欢喜的。”
他摇摇头,施施然转身进舱,身后留下已然七窍冒烟的今夏。
香船继续在烟雨中缓缓前行。
杨岳身披蓑衣,以手搭棚,极目远眺,诧异道:“怎么还没动静,翟兰叶的养家不会是对陆大人没兴趣吧?不能够呀……夏爷,咱们能不能歇会儿?……你个败家孩子,再揪下去这蓑衣可就不能穿了。”
满腹郁闷无处发泄的今夏正逮着他,起劲地一根一根地往下揪蓑衣上的棕条,船板上落了一地的棕毛。
“他不就是投胎时准头好,替自己找了个好爹么,凭什么人家非得看上他?”她嘀咕着。
“话不能这么说,平心而论,”眼看蓑衣就快被她揪秃了,杨岳躲开几步,“且不谈家世,陆大人的相貌人品也是不俗,你没听衙门里头聊闲篇的时候说起来,便是卫阶在世,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