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疏抬起眼,目光清冷淡然:“宋公子,即使报恩,我也不能……不能以身相许。”将‘以身相许’这四个字说出口,杜言疏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他既不是女子,又算是长辈,况且……两个男人如何……行那以身相许之事?能吗?能吗?!
那日柏旭对他提起双修之事,他虽心有疑惑但事态紧急,也没细思两个大男人如何做那事儿……
即使是那次梦境里,引之的幻象对他百般撩拨,他只觉口干舌燥心似被猫爪挠了般,浑身也莫名其妙地瘫软了下去,但再进一步,他没有想过,不敢想,也不能想。
闻言,宋离愣了愣,随即噗的一声笑:“前辈不要胡思乱想。”
“……”杜言疏不经意咬了咬下唇,面上更红了,举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茶壶似看穿了他的局促,贴心地换上了清心解郁的银雪茶。
是他胡思乱想么?嫁娶之事,洞房花烛,可不就是……细思恐极……
杜言疏对自己无知无觉,一旁的宋离将他咬唇面红的姿态神情看在眼里,愣了愣神,莫名也口干舌燥起来,心中一阵悸动,忙移开视线:“此事重大,前辈可以仔细琢磨,不急于一时。”
一杯清茶下肚,杜言疏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气定神闲,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宋公子,此事无需考虑,我认为十分不妥。”杜言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
宋离微微挑眉:“为何?”
“即使圣君真与杜家庄结亲,也占不到什么好处,如今修真界,杜家庄的地位……十分微妙,想必圣君也略有耳闻。”
宋离沉吟片刻,一笑道:“好罢,抛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自有打算。”
杜言疏蹙眉正色道:“怎么说?”
宋离眼珠子一转,笑道:“前辈忘了?晚辈曾说仰慕杜前辈已久,与心仪之人结为道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宋公子,拿我取乐就这般有意思么?”杜言疏忍无可忍,太阳穴微微跳动,声音清冷地浮在水雾中,一双浅色的眸子似凝着寒冰,视线一扫而过冷飕飕的。
宋离忙敛了笑容,露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他自然知道,杜言疏是真生气了。
看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杜言疏一颗心暗暗跳了跳,这神情,和引之被他斥责后简直一模一样,愤怒之情瞬间烟消云散……顿了顿,放缓声音道:“你我相识不过半月,宋公子这话实在是太没说服力,且我并非女子,你也是男子之身,何来……嫁娶之说。”
宋离迟疑片刻,郑重道:“晚辈本也不打算如此仓促表露心迹,可前辈身侧太多心怀不轨之人,所以……”
“所以?”
“所以,我想将前辈放在身边,日日夜夜看着护着,不让旁人有可乘之机。”他指的旁人,是柏旭,是唐文清,或许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人……
杜言疏无语,杜言疏气结!
他算是明白了,这鬼族圣君的脑回路,确实与寻常人不一样,或许这就是人界与鬼界的文化差异罢,杜言疏认栽……
“……”正当他对这位油盐不进执意‘告白‘的圣君无计可施,正欲抽身离去之时,蓦然身形一颤,还未站直身子又陡然跌落在椅子上。
一阵尖锐的痛楚直钻入他脑髓里,就似有人拿利刃一下一下地挫他太阳穴,杜言疏眼前出现无数个黑斑,周遭的一切变得模模糊糊重重叠叠,他勉强用手支着快要疼到炸裂的脑袋,咬住舌尖不让自己发出痛楚的呻*吟。
难道宋离对自己动了手脚?可以彼此的修为差距,他想要自己的命完全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前辈,怎么回事?前辈——?!”
隐隐约约听到宋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剧烈的疼痛将他整个人淹没搅碎,声音也变得缥缈不定,忽近忽远……
杜言疏身上的气力似瞬间被抽空,撑着脑袋的手一滑,整个头直朝桌子撞去,幸而宋离先了一步将他托住,声音颤抖:“小叔,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兴许是承受不住这将人碾碎般的痛楚,杜言疏出现了幻觉,他似乎听到有人叫他小叔。
“小叔——!”
双目骤然一黑,杜言疏再无力睁眼确认了。
……
噬魂蚀骨的疼痛渐渐消散,杜言疏身子变得轻飘飘的,思绪是腾云驾雾的混沌,睁开眼,依旧在津月河上,浓雾未散,依稀可见两岸夕颜花在雪地里紫极艳极,灼灼直烧到天际。
船随波逐流,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人,杜言疏揉着太阳穴,举目四望,宋离不知所踪。
周遭极静,时间似被凝滞般,恍惚能听到浓雾流动的声音。
杜言疏心下疑惑,自己莫不是身处在结界中……
正当他警惕凝神探查时,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恍惚的——
“小叔?”
“小叔,是你么?”
“引之?!”杜言疏呼吸一滞,心脏骤然狂跳,额角瞬间爬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比起欢喜,他最先感知的是害怕,害怕这声‘小叔’又是自己的幻觉,害怕自己身处幻境,害怕这是一场将醒的梦。
“小叔,你方才在找侄儿么?”声音是捎着笑意的,微微有些俏皮的意味,似从水下传来。
杜言疏俯下身握住船沿,循着声音探出头,试图在浓雾如织的湖面寻到声音的来源:“引之,是你的话,出来罢。”佯作淡定的语气,声音却是颤抖的。
水面掀起一道涟漪,划破沉寂,有一道银白的光晕闪现而过,倏忽又消失于雾色中。
“侄儿不敢,鱼尾……露出来了。”语调是熟悉的小心翼翼。
杜言疏毫不犹豫,笃定答道:“无妨。”
倒是对方沉吟片刻,惊讶道:“小叔不害怕——”
“引之,无论你什么样,我都想见你。”杜言疏想明白了,梦也好,幻境也罢,引之是鲛人的姿态也无妨,此时此刻,他想见他,超越一切恐惧与顾忌。
对方不答,取而代之的,是水波荡漾的声音,浓雾虽迷了视线,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水下有个物体朝船身靠近。
杜言疏的一颗心也渐渐向上提,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握住船沿的手指节泛白,指甲几乎陷进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