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蕊倒是观察细致,道:“若不是那道长执意要跟师傅喝两杯,他们早已撤走了,哪会跟我们说话?”
大家嘀咕了一阵,没人敢下车,一来湖边刚死了人怕见血;二来,也担忧师傅责备。便草草睡下了。
秦嫣却怎么也没法躺下来,她因练琴被罚了饭,饿到两眼发绿。只能悄然滑下马车。先看了看车外的情形。死尸、俘虏已经被装入了一辆马车里。另外五个黑衣人在大泽边整理着什么。只剩下那个眉眼很标致的“宜郎”,在三位老者身边生着一个火塘。陈先生拿了自己的琵琶,正在给两位大侠弹琴,乐声苍茫辽远,伴随着老人们的爽朗笑声,一直传到大泽深处。
秦嫣去储放食物杂粮的马车里寻到几根胡萝卜,河西天寒,她讨厌吃生冷的食物。便走到火塘边,挥了挥手中的胡萝卜对那宜郎道:“我没吃晚饭。”宜郎点点头。秦嫣远远坐到对面去,将胡萝卜丢入火塘。这个味道烧起来很淡,吃几口尽早回马车就是了。
萝卜软了,用一根有弯头的草棍掏出一个最小的,她吹去黑灰,不顾烫嘴匆忙吃着。身后传来声音:“花蕊儿,胆子不小啊。溜出来吃独食?”
秦嫣抬头看到是玉蕊,另外几个姑娘也下了马车。
玉蕊看见师傅正喝得高兴,似乎没有心思来管这里,对着火塘对面的宜郎道:“小郎君,你可要听曲儿?我们来唱给你听?”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连另一辆马车上六个姑娘也都轻轻下来。
那宜郎见火塘边瞬间花团锦簇,拿起刀,退到了远处。
他走开,自有人走过去迎合那些姑娘们。四个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从大泽边走过来,姑娘们回头看一看,原来是方才跟“胡商”厮杀的那几位小爷,他们在大泽边清理髁拉赫利的首级,翻查身上的印信,处理尸身。此时活已干完,留了一个绰号“小纪”的同伴在收尾,其余人等则回宜郎生好的火塘边来休息。
一走近火塘,他们便顺手将脸上的黑巾扯掉。十几位姑娘一看,都喜爱得不得了,果然个个剑眉朗目,英俊得各有特色。
隋唐狎妓成风,那四人也有二十上下的年纪,大多已知人事,见此处的姑娘娇嫩嫩、水灵灵也都很高兴,遂坐下来跟她们说话。
火塘边忽然这么多人,秦嫣便被活活挤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烤下的萝卜也被掏出来吃掉了,气得正待冲上去抢些回来垫饥。
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小孩,你过来。”
第3章 潮声
秦嫣回头一看,是那宜郎在叫她。
那宜郎在大泽边,又生起一个火塘,对她道:“小孩,那辆马车里有些什么吃食?”
秦嫣对那马车里专供“班主”的食材觊觎已久,听他问起,立刻很聪明地猜出,自己即将有一顿美味可吃。知无不尽地扳着手指,如数家珍道:“鹿腿肉、生鸡、野猪块、牛羊肉,还有一些素菜。调料在何处奴婢也知道!”
“你去拿五块鹿肉,两只生鸡,牛羊肉多一些,碟子多拿几个。”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补一句,“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找个空盘子一拍,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